冯一凡下了楼,匆匆穿过小草坪,往“书香雅苑”大门方向看,他还真看到了妈妈拎着一个大包在小区门口打车的背影。
冯一凡放慢脚步,怕她回过头来发现自己。
他见她招了好一会手,也没出租车过来。她纤瘦的背影,站在灯光照耀、夜深人静的“书香雅苑”法式大门前,显得有些孤单和悲哀。
冯一凡这么看过去,当然觉得夜色中的她有些可怜。
因为他心里也知道她对他的好,知道她又没钱,省得要命,心思全花在他身上;又不讨好,还要管林磊儿那个小可怜;又与老公关系不好,整天手忙脚乱的样子,到底在操劳啥都不知道。
这么想,冯一凡鼻子里就突然发酸。
但现在这一刻,他得让这怜悯迅速掠过去,否则她真转身回来了,也是够烦的;若自己心一软,那就更麻烦了,得一切重新再来,而那个“冷处理”战术不能太缓,转去潘帅老师文科班上也不能太迟。
现在,他看见有一辆出租车停到了“书香雅苑”门口,妈妈拉开车门,拎着包上了车。
车呼地开进了夜色中。
冯一凡坐在“书香雅苑”的夜色里发愣。
他的面前是小区中央的微型喷水池。这个时间点,池里没在喷水,小小的一汪水,被水下的装饰灯映照出透亮的蓝光。
冯一凡想稍坐一会儿就上楼去写作业,这时,他听到有人对自己“嗨”地打了一声招呼。
他侧转头,见是一个穿着白色裙子的女孩。
他认出了这是楼上房东宋倩家的乔英子,表哥林磊儿班上的大学霸。
冯一凡跟她不熟,虽说上次跟着林磊儿去过她家向她道歉,但依然不熟悉,有时在电梯里相遇,最多彼此点个头,也没什么事好谈的。
嗨。现在乔英子有话要说,她问,你下来放风?
放风?冯一凡笑起来,想想也对,不就是放风呀。他对她说,没,还有作业没做完,马上要上去做,你在放风?
乔英子笑了,大眼睛里有波光,披肩发被晚风吹拂着。她说,嗯,我每天做好作业后都要下来放风的,一天这时候最享受。
这很好懂,如果冯一凡每天能在晚上11点前做完作业,他也想这么下来放风。
所以,冯一凡对乔英子点了点头,“嗯”了一声。然后,也想不出有什么话跟她讲。
乔英子倒是有话要讲。她说,我读过你的诗,《小小的欢喜》。
冯一凡脸热了一下,连忙摆手,说,不敢当。
他知道,自己早自习写诗在学校已被人当成了段子——“别人忙着复习,他一个人在静静地出神、写诗”,少年维特似的,蛮搞笑的。
夜色中,乔英子可没觉察出他脸上的尴尬,还以为他不相信呢,就笑着背了起来:
在课桌之上
脸庞之上
我彷徨在一条路的起点
我疲惫在一条路的途中
我寻找奔跑的理由
寻找那一点点小小的欢喜
在题海之上
人海之上
我流泪在一条路的弯口
我困惑在一条路的终点
我寻找坚强的理由
寻找那一点点小小的欢喜
在天台之上
云朵之上
我攀登在一条路的尽头
我看见了一条路的无限
我寻找相信的理由
寻找那一点点小小的欢喜
一池蓝水的晶莹波光,折射在乔英子的脸上,她的声音在“书香雅苑”夜晚空静的楼间回响,四周仿佛变得有些不真实了。
冯一凡有些恍惚,按他的性格,原本早就好不意思了,要打断她了;但耳朵又被吸引,这诗由她这么念出来,仿佛不是自己写的。
她背完诗,说,我喜欢。
他看得出来她真喜欢,就高兴地问她,你也写诗吗?
乔英子说,我不会写,我没文艺细胞,我跟我妈比较像,理科好,我感觉你跟你爸比较像,很文艺的。
冯一凡说,呵,你说我爸文艺?
乔英子笑道,他做的那行也可以算是表演。
冯一凡不知她在说啥,就说,哪里呀。
他心想,多半是爸爸时不时穿成小开样,搞得像个魔术师的扮相,她可能在电梯里见过了。
乔英子还没来得及说“天下怎么还有婚庆这么开心的活儿”,就看见高二(4)班的季扬扬抱着个篮球,正从他俩身边走过去。这小子哼着歌,估计是从哪儿打球回来,他还古怪地瞟了他俩一眼。可别以为他俩是在谈恋爱哪。
这时,突然有一个人影,不知是从桂树丛,还是楼间阴影里窜了出来,堵住了季扬扬的去处。
他指着季扬扬,压低嗓子问:去哪儿了?我等你到现在。
声音里透着愤然和严厉。
毫无疑问,这是季扬扬爸爸季向阳。
季扬扬慌乱了,因为老爸突然从天而降。他说,打球呀。
季向阳伸手抓住季扬扬的手腕,篮球滚落。季向阳拉着儿子往“书香雅苑”大门口走,说,你给我回学校去住,走。
干吗,不去。季扬扬像一头犟小牛,不走。
季向阳个子没儿子高,拖他没这么容易。季向阳一边拖,一边说,既然你一个人住这里没人管,你给我回学校去住。
季向阳说,我为你专门请假从北京飞回来,今晚不把你弄回校,我不姓季。
季扬扬说,随便你姓什么,我不去。
季向阳扭头说,为什么?
季扬扬说,因为那里不适合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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