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焘只觉得血气翻涌。
而芜歌已敛眸,优雅地倾身,为儿子揩去唇边的汤汁。
拓跋焘蓦地站起身。母子俩齐齐抬眸看向他。
拓跋焘明显有些呼吸难平,竟是一时不知如何发作。他顿了顿,才盯着那张叫自己爱极又恨极的脸,一字一顿道:“传赫连吟雪伺候朕沐浴。”
芜歌闻声,清润的眸子颤了颤。
晃儿虽不知“伺候沐浴”是何解,但在月嬷嬷的熏陶下,对赫连女官的名号是如雷贯耳,当下就不依饶了:“不,不许!”
拓跋焘的目光半点都没落在那团心头肉上,却是胶着在芜歌的眉眼上,不愿放过那两汪秋水的任何一点涟漪。很可惜,早先的那一颤,顷刻就平静无波了。
拓跋焘挫败极了,也恼怒极了。他静默地站着,死死盯着眼前叫他爱极又怒极的女子。过了许久,不,也许也没多久,只是他度日如年才觉得时日悠长。他终究没等来那个女子迈出自己期待的那步。
看到芜歌垂眸,浅笑着舀了一勺甜汤喂到儿子唇畔时,拓跋焘终于忍无可忍,拂袖离去。
走到殿门口,他又顿住,身后依旧是无动于衷,他恼怒地扭头迁怒宗爱:“还愣着做什么?朕要沐浴!”
背对着那人,芜歌闻声倒是毫不掩饰地蹙了蹙眉。依她看来,拓跋焘当下的行径很有些幼稚可笑。捏酸吃醋的戏码,她是不可能配合的。
拓跋焘顿了顿,终究是气冲冲地出了殿。
随侍在一侧的月妈妈和婉宁,一脸焦急。
芜歌却是不紧不慢地喂着小家伙。
“小姐!”月妈妈倚老卖老地开了口,却被自家小姐抬眸清淡的一记眼神,给吓退了回去。
用完膳,芜歌又不紧不慢地给小家伙沐浴,自个儿又不紧不慢地泡了个花瓣浴。
当她带着一身水汽,轻慢地摇着团扇,走回寝殿的软榻逗弄稚子时,天都黑了。
小家伙枕着凉席,怀里抱着一只绣球,两眼迷离地打着盹,昏昏欲睡模样。
芜歌看着好生欢喜,低头亲了亲儿子的小脸蛋,一手摇着团扇,一手取来薄毯搭在儿子心口,哼起催眠曲来:“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
“小姐唷!”月妈妈眼见天色不早,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也顾不得尊卑有别了,上前凑近低声打断那哼唱,“宗总管虽然能拖上一些时日,可——”
“嘘——”芜歌眸子都未抬,只手中团扇摇得缓慢了几分。
月妈妈见小姐铁了心,好一阵长吁短叹。
芜歌瞧着小家伙眯着眼睡了去,总算抬眸看向老嬷嬷了。她边说,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团扇:“我的性子,妈妈最清楚,不必多言了。退下吧。”说完,便又垂睑,端详起儿子的睡颜来。
老嬷嬷噎得张了张嘴,杵了半晌,才麻着胆子多言道:“小姐您说的没错。夫人进了门后,是为家中妾侍的事跟老爷闹过别扭的。这怕是夫人最后悔的一件事了。要不哪有文姨娘进门的事啊。”
芜歌手中的团扇顿住。她抬眸,微愕地看着月妈妈。
“哎,老爷最初抬文姨娘进门就是跟夫人赌气,可后来你也瞧见了。”老妈妈的眸子泛着清浅的水雾,暗叹道,“男人的心,最是经不住考验的。这话是夫人说的。”
芜歌微顿,在老妈妈殷切的注视下,却还是冥顽不灵地拂了拂手,只语气柔和了些许:“多谢妈妈关心。我自有主张。你退下歇着吧。”
她说完,意兴阑珊地撂下团扇,顺手摸起枕边的一卷书,垂眸看了起来。
老妈妈只得苦叹一气,摇头离去。
夜,沉寂如水。
太华殿,太华池,水汽氤氲。酷暑是不宜泡热汤的。只是,这太华池当真有些灵气,到了夏日,汤水竟带了点地下水的清凉,半点不似冬日里的温泉。
拓跋焘褪去衣裳,步入汤池。宗爱拖拖拉拉,他便顺势左等右等,等到这个时辰,当真有些骑虎难下的尴尬。
守在门口的宗爱,听到月妈妈捎人带来的口信,无奈地揉了揉额,半晌,才吩咐:“去,传赫连吟雪。”
今夜,月朗星稀。皎洁的月光从大开的窗棂洒落进来。
拓跋焘坐靠在汤池里,水波浅浅地舔着他的肩。水波潺潺,耳畔滴答滴答的水声,听着好不聒噪。
他闭目凝神着,可心烦气躁,脑子乱糟糟的,一时烦恼阿芜会不会来,一时又愁闷她不来该如何,来了又该如何……
其实,他心底知晓,都到了这个时辰,那个狠心的女子怕是不会来了。他今夜唱的注定是一场独角戏。
就在他血气翻涌,愁闷难纾时,女子赤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着水汽款步而来。
拓跋焘只觉心如擂鼓。随着那脚步踏入汤池,蹚着水波柔柔怯怯的靠近,他的心近乎悬到了嗓子眼。嗓际的消渴和窒闷,是难言的紧张和快活。他甚至听到女子的呼吸浮在水波上,随着脚步蹚起的潋滟一寸寸地舔舐着他的心房。
赫连吟雪蹚着及腰的汤水,在水面淹没衣襟那刻,双手轻颤着解开了腰带。眼前的男子倾覆了她的母国,杀害了她的至亲,她却不得不恬不知耻地投怀送抱。她微仰着下巴,透着绝望的决绝,伸手攀附上那个男子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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