椿浚川带着宋清安到家的时候,就看见女儿像个抓提前下班员工的领导一样,一脸严肃地坐在沙发上,看见他俩进屋,还非常老干部地清了清嗓子。
椿浚川好笑地问她怎么了,椿岁趁着被江驯刺激的劲头还没过,站起来挺直腰杆:“那什么,爸妈,你俩是不是准备给我生个弟弟妹妹?要是……”
话说了一半,埋在心里那么久的忐忑和退却又涌了上来,小姑娘抿了抿唇,肩线崩紧,话音里难掩落寞不安却还是笑眯眯玩闹似的跟俩人说:“要是你们不想要我了,能不能提前一点告诉我,我先做下心理准备。”
夫妻俩一怔,还是宋清安先反应过来,笑着走过去,抱着她温声安慰:“岁岁听谁说的?妈妈最近只是……”
话才说了一半,椿岁吊着的心也才刚准备往下落,就听椿浚川声音绷得有些紧,对着椿岁说:“岁岁,妈妈生病了。”
椿岁一下紧张起来,撒娇似的搂住宋清安的腰小声问她:“妈妈怎么了?”
“妈妈没事,就是有点……”宋清安很慢地摸着她脑袋。
“阿清,既然岁岁问了,就告诉她吧。”椿浚川却出声打断她,嗓音沙得像江边水流冲不到的粗粝碎石,“岁岁大了,我们得告诉她。”
椿岁感觉到宋清安安抚似的摸着她脑袋的指节一下顿住,就听椿浚川又说:“你明天就得开始住院,你还要怎么瞒?”椿浚川的声音,哽得她有些听不清,“还有万一……万一你突然离开,你让岁岁怎么办?你又让我怎么办……”
安心躲在宋清安怀里抱着她腰,听着她心跳的椿岁一瞬怔忡。
所有情绪,像被人攒在一个根本装不下那么多东西的小匣子里,硬塞进她心里,又倏地让人撬开。
原来,妈妈不是要有弟弟妹妹。而是……随时可能会离开他们。
……
“江驯,”椿岁又很轻地叫了他一声,却没有看他。冬日里的江边风大,像是怕冷一样,椿岁抬手把外套帽兜兜住了脑袋,倾身环住膝盖,低声说,“谢谢啊。”
因为你,我才能在妈妈最后的时光,好好陪在她身边。
江驯微怔撑在身侧的指节,忍不住蜷缩起来。
“我们岁岁不是胆小鬼,”江驯抬手隔着帽兜,安抚似的轻轻拍着她脑袋,话音里带着点笑意,低声告诉她,“她只是……因为在乎。”
因为在乎,所以许多情绪,只能堂而皇之地被左右。
因为在乎,所以好多期冀,没办法任性地宣之于口。
椿岁本来还算绷得住的情绪,莫名被他温声安抚的话音带得松了根弦,鼻子酸起来。却又因为江驯那句正巧戳在她软肋上的话,心里暖胀起来。
自己都被自己莫名其妙又想哭又想笑的情绪弄得发噱,椿岁干脆当起了地鼠,脑袋往膝盖上一埋,含含糊糊地“唔”了一声。
江驯没催她,依旧轻轻隔着她帽兜似拍似抚,只是想让她知道,自己就在她身边。
直到小姑娘趴得呼吸都缓了起来,像是舒服地快睡着了,江驯才好笑地用了点力拍了拍,低声叫她:“行了,别真睡着感冒了。”
已经开始有流口水倾向的椿岁:“……”
低着脑袋擦了擦嘴角,椿岁掀开帽兜,一本正经做广播体操似的伸了伸胳膊。
“对了,你那会儿到底是为什么,就是不肯告诉我你的名字啊。”椿岁一直好奇于这个问题,正好还能转移一下话题,缓解一下刚刚尴尬的气氛。
江驯闻言,喉结在脖颈间轻滑了下,垂眼看着她。
……
“明天告诉你。”面对小姑娘又一次的提问,少年一脸淡漠,话音却忍不住有点傲娇地跟她说。
少年想,如果明天还能见到她,一定告诉她,自己叫什么名字。
她……应该能和他做好久的朋友吧?毕竟小姑娘死乞白赖地和他分享了那么多秘密,又信誓旦旦地保证,他们是一辈子的好兄弟——在他请她吃草莓蛋糕的时候。
他也想过,或许他压根是不需要朋友的,毕竟他随时都在准备离开。但是这一回,他想跟妈妈说,他不想走了。他想留下来。
大多数时候,同龄人面对他的冷淡,一两次过去,也没了想和他深交的念头。只有这个像条正直的小泥鳅一样的小姑娘,不厌其烦地一次次接近他,一次次踏进他给自己划的界限里。
像个……行走的小太阳,似乎也并不会问他是否需要,就那么顺其自然地照着他了。
只是那个说好了明天一定会来的小姑娘,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小姑娘应该不知道,南陵江大桥的秘密基地,下雨的时候并不美好。雨水会混着泥沙冲向岸边,把她喜欢的小灌木浇得七零八落。
砂石缝隙里灌满了泥水,这块平整的石坝,也会被水淹得无从落脚。
江水泛黄,混沌得看不清来向和去路。
因为她说过,她不喜欢下雨。下雨的时候,她从不会来。
他却看见过好多次。就为了那点像是漏在碎石沙砾之间的尘土,只能被人忽略不见的希望。
江驯等了她好久,好久。
久到……他毫无选择,不得不离开。
“我在等你……”江驯垂睫看着她,唇角轻弯,低声说,“问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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