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信不过这个“蛮夷之邦”的子民,只将他们当做耕夫和牛马看待,而不愿意教他们成为光荣的骑士。
河西之民和魏国本土民众的富裕日子相差甚远,只是在温饱边缘苦苦挣扎而已。
在江寒看来,这是对待新领土最为愚蠢的方法,是逼迫河西庶民离心离德的苛政。
魏国丞相公叔痤曾经几次上书劝谏魏武王,建言魏国对河西之地实行“轻税宽役,许民入伍”的“化心宽政”,却始终无法取得魏王与魏国上层的认同。
魏武王说,这是祖制,轻易不能触动,看看老臣世族们如何?老贵族们则说,秦人蛮贱,只配做苦役,岂能以王道待之?
江寒等人没有在河西地带耽延,进了函谷关打马向西,直到看见华山才缓辔而行。
他选择了渭水北岸的官道作为西行路径,要看看秦国的腹心地带究竟如何?这条路说是官道,实则是一条仅能错开车辆的平整的黄土路。
这还是玄机在秦国推行了代田法的功劳,仅此一端,可见秦国确实贫穷。
江寒几人边走边看,仿佛又成了当年的游学士子,遇到道边农舍便走进去讨口水,和主人寒暄片刻。
天黑时分,便在一家农舍歇了,和主人直说到三更,次日清晨,江寒几人和主人同时起来,殷殷作别,又上路西行。
走马半日,已是渭水平原地带。
但见渭水河面宽阔清波滚滚,两岸却是白茫茫一望无际的盐碱荒滩,滩中野草灌木若断若续,恍如雪原中的片片绿洲。
偶有大风吹过,荡起漫天白色尘雾,扑面而来,呼啸而过,一片荒凉,一片沉寂。
直到盐碱滩外的靠山原处,方露出点点民居与缕缕炊烟。
江寒不禁心生感慨,为这块肥美土地的荒芜贫瘠深深叹息,注目凝望,却看见前方不远处一群农夫在淘沟,夏日的阳光晒得他们黝黑的身上汗水晶晶发亮。
江寒将马匹拴在道边树上,拿下皮袋走了过去。
农夫们默默劳作,谁也没有抬头看他。
“敢问诸位父老,这里是何地方?”江寒恭敬地拱手相问。
一个中年男子抬起头,在强烈的阳光下眯起双眼,用腰带上拴着的一块脏污的大布擦擦汗水,打量着面前的三人,喘息道:“回大人,这里是白里,属骊邑管。”
江寒看着田里的众人,朗声道:“父老们,夏日炎炎,在树下歇息片刻如何?”
中年人道:“也好,大人说了,就歇息片刻。”
话音落点,沟中的十几个农夫带泥带水地爬上来,瘫坐在树旁地上喘息擦汗。
江寒举了举手中皮袋笑道:“我们是游学布衣,不是大人,来,请诸位喝一碗清凉米酒。”
徐弱帮着将树下农夫们饮水的一摞陶碗摆开,逐次注满了米酒,笑道:“莫要客气,来,一起干。”
江寒双手向那个中年人递过一碗:“请。”
中年人惶恐地接过,憨厚地笑笑:“先生请酒,大家就喝。”
农夫们纷纷端起碗来,齐声道:“多谢先生。”一饮而尽。
江寒也饮尽一碗,笑问:“敢问父老,你等这是合伙耕田么?”
中年人又是憨厚地一笑:“先生游学,有所不知,五年前官府编户,我等八家是一井,今日是合耕公田的日子,官府指派,淘这条水沟,我等便来淘了。”
“这儿没有耕地,水沟有何用处?”
“先生你看…”中年人一指白茫茫滩地:“这渭水两岸的盐碱滩,忒煞怪了,光长草,不长粮。”
“那滩地上的汪汪清水,可是又咸又苦,不能吃,也不能灌田,害死人哩,淘几条毛沟毛渠,苦咸水慢慢从沟渠中流走,滩上便会生出几块薄田,你看,那几块长庄稼的都是。”
江寒一看,几块一两亩大的田中,摇曳着低矮弱小的大麦,不禁问道:“一亩地能打几斗?”
“几斗?能收回种子,就托天之福了。”
一个老人高声插话。
“那还种它?加上人力,岂不大大折本?”江寒颇有疑惑。
中年人咧嘴一笑:“这几年官府给每里都发放耧车,良田已经种完哩,君上下令垦荒,想多收点儿粮食,可他如何知道,这碱滩不生五谷哩。”
江寒点了点头,看着农夫们,除了这个中年人,其余几乎全是两鬓斑白的老人,不禁问:“这位大哥,我看尽是老人耕田,丁壮田力做甚了?”
“你说后生呀,都当兵了,除了这些老东西,还有一帮没有长大的碎娃子!”中年人淡漠回答。
“你是井正,没有当兵,对吗?”
“对,一井留一壮,日子不好过,总算是饿不死人了。”
“这位大哥,这里为何叫白里?和这白滩地有关吗?”
一个老人面色涨红,粗声大气道:“白滩地?扯!我白里是功臣儿孙。”
江寒连忙拱手笑道:“在下无知,请老伯包涵,可是穆公时大将白乙丙?”
中年人微笑点头:“白氏一族,祖居郿县,君上东迁栎阳,把西边的老秦人迁了许多到东边,白氏迁了一半,老根还在郿县。”
“白里距魏国大军如此近,你等怕不怕?”
“咱老秦人和魏国打了几十年,怕个甚来?”中年人憨厚地淡淡一笑,起身道:“不敢说了,活计要紧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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