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月奚也不恼,依旧笑吟吟登门,穿得清俊如斯,举止有礼端方,让人挑不出一丝错。
即便郑汝宁称病不愿见他,他也毫无脾气,只在郑府走走停停,欣赏一方初秋美景。
便是在这样的光景下,他在这一年的初秋和风中,于水榭亭台间,遇上了郑奉钰,郑汝宁唯一的女儿。
她坐在湖中央的亭子里,拉下两层白纱,纤纤玉手清雅抚琴,宛如天籁,水面波光粼粼,身子影影绰绰,气质出尘如仙,叫见惯美色的付月奚一时都看呆了。
事实上,在郑汝宁的无数门生心中,郑奉钰一直是可远观而不可亵渎,仙子一般的佳人。
他们并不知道,那个坐在湖中央,隔着轻纱抚琴的仙子,其实……是个生来的跛子。
郑奉钰继承了父亲的刚硬性子,自尊心极强,从不在人前走路,即使在府里,也随时有一顶缀花香轿候在一旁,供她代步。
这样一来,她在门生们的心中,更添高贵神秘了,加之她天生聪颖,过目不忘,无数人为她倾倒,付月奚也不例外。
假使没有遇到付月奚,郑奉钰也许一生都不会嫁人,她宁愿让自己如皎洁明月般,高悬于旁人心中,也不愿狠狠摔在地上,使美丽的虚影破碎,狼狈成泥。
可是,遇到了付月奚,她生平第一次知道心跳加快的感觉,她无力招架,她想赌一次,她去找了父亲。
郑汝宁看了女儿许久,才叹了声:“我并非怀疑他的用意与居心,但我想问一句,奉钰,你确定他知道你的隐疾后,还会如此待你吗?”
郑奉钰轻轻咬唇,思虑良久后,才低垂了头,说了似是而非的一段:“他是个光风霁月的人,他很温柔,他写的诗很美,他变出来的白鸽也很可爱,他,他这个人,很好……女儿想赌一次。”
在郑奉钰终身不嫁,和嫁给付月奚之间,郑汝宁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长长一叹,选择了后一者。
他想,哪怕成亲后,付月奚发现了郑奉钰的跛脚,但应该也会顾及与她的情分,毕竟郑奉钰是个那样好的姑娘,除了先天的这点不足,没有任何地方配不上付月奚。
可惜,郑汝宁想错了,或者说是,郑奉钰赌错了。
付月奚从来就不是一个重情之人,儿女之情在他心中算不得什么,远远比不上权势地位,为此,他还曾对闻人靖一度不解,看他挣扎于家族与至爱之间,摇头纳罕,甚至在他喝醉酒,找他倾诉的时候,扬唇一笑:
“不就是女人吗?有这么难以放下吗?”
闻人靖与付月奚算是自小长大的兄弟,在他面前哭得无所顾忌,像个孩子一般:“我喜欢小眉,我是真的喜欢小眉,你难道就没有喜欢过一个女人吗……”
“女人?”付月奚皱眉,沉吟一番后,低低一笑:“女人可以有很多,但直上九霄的路只有一条,如果这个女人无法陪我到达我想去的地方,那么她在一开始,就不会进入我的眼中,我也不会有你如今的这些烦恼。”
“阿靖,男儿志在天地,不要被儿女情长牵绊住,听我的,当断则断,否则必受其乱。”
这样的付月奚,远比闻人靖放得下,也舍得去,因为他够狠心,够现实,够凉薄。
他在娶了郑奉钰进门的那天,除了心中的几分喜爱外,更多的,是存了拉拢郑氏一族的心。
但这一切,都在洞房后的第二天清晨,被残酷打破。
郑奉钰拜堂时是由家中嬷嬷背着进去的,郑家编了一套家乡习俗来应付,在宾客面前并未露馅,拜完后,又由嬷嬷直接将郑奉钰背进了洞房,所以一直没有人发现她腿脚有问题。
而在新婚当夜,她又一直没有下过床,是以喝醉酒的付月奚也无察觉,直到第二天清晨,他迷迷糊糊见着妻子一瘸一拐地端着水,要给他擦身时,才猛然坐起,一下颤抖了声音:
“你,你的腿……这是怎么回事?”
郑奉钰面目平静,显然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她微微垂首,一缕发丝划过耳边,更添清丽动人,在坦白完一切后,她语气隐含哀求:
“夫君,我知道是我不对,我不是有意瞒着你的,只是我……太害怕了,请你原谅我吧。”
郑奉钰向来心气高,从来没有在一个人面前这样低过头,为了这一天,她已在心中演练了无数遍。
事实上,她曾经也是问过他的,在情意最浓的时候,坐在水榭亭台间,抬起盈盈双眸问他,若是自己有一天瞎了瘸了哑了,他还会待她如初吗?
他的每一次回答都让她更加安心,让她觉得,上天待她不薄,终有一人如此爱她惜她,爱到不在乎任何东西,只在乎她这个人。
但是,这一次的回答,却让她脸色一白,如坠地狱。
“生来跛足,好一个生来跛足……生米煮成了熟饭,再来问我介不介意,原来你不仅琴抚得好,算盘也打得不错!”
付月奚笑意阴冷,一把打翻那盆水,起身拂袖而去,此后再未看过郑奉钰一眼。
郑奉钰赌错了,不是赌错了这份情意,而是根本赌错了付月奚这个人。
他不需要刻骨铭心的爱恋,只需要一个光鲜亮丽,足以携手带到人前,与他相匹配的妻子,而不是像郑奉钰这样,跛着一只脚,身有残缺,只能永远藏在深宅里的“耻辱”。
而就在这时,又发生了一件更加“雪上加霜”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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