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在泛黄的旧时光里,依旧是站在迦衣谷的那个小小少年,他跟在她身后,拉着她的衣角轻轻摇晃,对她说:“以后每一年,我都做长寿面给你吃,好不好?”
——《红颜手札·凉柔》
(一)
桑时欢踏入死牢,为凉柔送了最后一顿饭。
三菜一汤,香味扑鼻,全是他亲手所做,但无一例外都下了剧毒。
潮湿昏暗的牢房里,桑时欢拂袖而坐,笑意淡淡,他说:
“阿柔,五马分尸改成了现在的死法,我为你求来这最后的体面,到了黄泉路上,你可莫怪我不念旧情。”
凉柔一袭囚服,靠在角落里,许久,才缓缓抬起头。
“桑时欢,以前我只觉得你是个草包,很多事情你有心无力,但现在我才发现,你根本……就没有心。”
嘶哑的声音回荡在牢房里,桑时欢面不改色,只低头为自己斟了杯酒:“有心无心都不重要了,世间事本就说不清,来尝尝我的手艺,这大概是我这辈子为你做的最后一顿饭。”
桑时欢的厨艺很好,文不成武不就的他,偏生厨艺宛若食神在世,那些年每逢国祭,他可怜兮兮许的愿望至今还响荡在凉柔耳畔。
“阿柔,我可以不许愿复国吗?我其实最想当一个厨子,真的,我就想以后天天做饭给你吃。”
往昔历历在目,牢房里弥漫的饭菜香中,角落里的凉柔忽然捂住脸,泪水无声滑过指缝。
她说:“家国破碎,一寸山河一寸血,桑时欢,如果还有下辈子,我再也不想遇见你。”
元德三十六年,丰国被灭,迦衣谷倾巢而出,鬼烛老人在折损大半弟子后,终是于兵荒马乱的皇宫之中,救出了当时唯一的皇室遗孤,太子桑时欢。
那一年,凉柔十二岁,守在迦衣谷里,等来了浑身是血的师兄弟们,以及跟在师父旁边,长睫微颤,惶恐不安,彼时不过十岁的桑时欢。
“柔儿,从今天起,这就是你要一生效命的少主,你将追逐他、保护他、伴他左右,助他复国登位,直至不死不休。”
残阳如血中,师父这样对凉柔道,凉柔仰头间,红着眼眶,默默在心中记下牺牲掉的同门,她双手微颤,深吸口气,却是扑通一声在桑时欢脚边跪下,喉头微哽:
“迦衣谷六代弟子凉柔,见过少主。”
风声飒飒,那一刻,衣袂拂动,长发飞扬,桑时欢望着眼前倏然跪下的少女,手足无措,却莫名生出一股染了凄色的暖意。
后来,桑时欢看着凉柔在谷中立坟,看着她在坟前烧纸,看着她一言不发地处理后事。
他跟在她旁边,吸吸鼻子,有些伤感地扯住她的衣袖:“他们都是为了救我才死掉的,你……恨不恨我?”
凉柔回过身,脸色苍白,许久,才摇摇头:“不恨,迦衣谷本就是先祖太皇所设,谷中弟子生来的使命便是效忠皇室,以后我也可能会为少主而死,这是理所应当的。”
桑时欢听后一怔,沉默了很久,几天后,他在凉柔略带惊讶的眼神中,端上了一碗香喷喷的长寿面。
“鬼烛师父说今日是你的生辰,我为你做了这碗长寿面,祈盼长长久久,平平安安……”顿了顿,少年垂下长睫,俊秀的面庞透着难言的哀伤:“所以,我们谁也别死,谁也别睡进那冷冰冰的坟里,好不好?”
凉柔望了那碗长寿面许久,扑鼻而来的香味中,眼前热气缭绕,不知不觉氤氲一片。
那大概是她这辈子第一次吃长寿面,烛火摇曳中,她埋下头,有什么晶莹地滴入面汤里,微微漾开,她喉头滚动,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
“少主……费心了。”
风拍窗棂,屋外树影斑驳,山谷静悄悄的,一片安详。
那时的桑时欢笑得很是欢喜,真如他的名字一般,他仿佛终于从梦魇中挣脱,可以迎来一种新的生活,却不知道,上天从不眷顾世人,长寿面永远不会给他们换来长长久久。
(二)
大火足足烧了一天一夜,曾经鸟语花香的迦衣谷彻底沦为一片死谷,凉柔踉跄奔出时,跌跪在地,眼眶干涩得竟然流不出一滴泪。
如猝不及防的梦魇,迦衣谷到底被追兵循迹找到,迎来了一场灭顶之灾,鲜血染红了半边天,唯独被鬼烛老人与师门护住,躲在暗道里的凉柔与桑时欢逃过一劫。
跟出来的桑时欢只看了一眼就差点昏厥,他脸色惨白,身子颤抖得如风中落叶,仿佛魔障了般:“都是我,都是我的错……”
他腿脚发软,脑袋昏昏沉沉,在满鼻尖的血腥气与焦味中,终是支撑不住,一头栽了下去,意识模糊的最后只听到凉柔一声:“少主!”
“少主,师父他们的死才换了我们的生,我们不能放弃,接下来的路再难也要走下去,少主别怕,凉柔会保护少主,会陪在少主身边,永远也不会离开少主。”
凉柔这样对桑时欢道,他昏睡了好几个时辰,躺在她怀里难以动弹,耳边只听到她不停地说着话。
迷迷糊糊中,他一点点睁开眼眸,仰面对上她漆黑的瞳孔,她紧紧握住他的手,垂下的发梢拂在他脸上,带来一片微微的痒。
“少主……”她叫他,小心翼翼,语气里却带着难以言喻的欣喜,他却在四目相对中久久地怔住了,仿若失了魂的木偶。
四野里有风吹过,那一年桑时欢才十岁,却在一道饱含热泪的期盼目光中,感受到了一种不可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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