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雪蹲下来摸摸它的头,小声说:“你也想她吧。”
它像是什么都懂了,恹恹地垂下头,倒在她的手心里。
全世界最好的晋阿姨啊,真的走了。
这个世界愈合悲伤的能力似乎要比邵雪想的快了许多。晋阿姨的离去把每个人的人生都撕出一道大口子,但日子照常过,于是这道伤痕于大多数人而言也就只如同揭开创可贴的伤口一样,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红印。
天气一下子就热起来,分明昨天还穿着羽绒服站在寒风里,今天就得仰着脸面对春暖花开。邵雪反应慢,过了三月中旬才发现自己在马路上大汗淋漓,脱了厚重的外套站在原地发呆。
春暖花开,万物生长。
邵华经过瓷器修复室的时候,正赶上窦思远在种树。
“看看咱们这大学生,”他端着茶缸子站人家门口,“二十来岁就开始养花种树了,心态可够苍老的。”
“邵老师,哪有您这么说话的呀。”窦思远挺委屈,“这不是古话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嘛,我想种棵树见证一下我的工作生涯。”
“有想法,”邵华喝了口茶,“这院里的树不是宫女种的就是太监种的,如今你和他们也算并驾齐驱,同为古迹增添光彩。”
孙祁瑞听不下去,撂下工具踏出门。
“你怎么这么讨厌呢,”他嚷嚷,“我徒弟种棵树你叽叽歪歪的,一把岁数这么贫。”
他白了邵华一眼,又想起什么。
“对了,你们钟表组说招人,到底招上没啊?”
“哪那么好找啊,”邵华叹了口气,“做钟表修复的得懂点理工,人家正经学机械的谁愿意来做这个。”
“时代变喽。我们那时候都奔着学门手艺饿不死,现在谁还稀罕这个。”
一老一少沉默了一会儿,孙祁瑞终是忍不住问:“小郑怎么样了?”
“还是那样,”邵华摇摇头,“见天儿的光知道修钟。本来话就少,现在差不多成哑巴了。也不见吃饭,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可怜了素年那孩子。”
“可不是吗,还正赶上高二。眼看还有两个月升高三,也不知是什么打算。”
“怎么着?他的成绩不是一直挺好吗?我以前还听晋宁说他想考北航学材料?”
“学什么呀,老师特意来家访,说是成绩掉了三百多名。你说这档子事能怪他吗?”
邵华走了半天,孙祁瑞还没缓过神来。要说全故宫职员的孩子,他还真是最喜欢郑素年。自己琢磨半天,端着茶水晃晃悠悠去了书画临摹组。
“师父,您干什么去?”窦思远抬头问。
“你别管。”
临摹组晋宁那个师父叫罗怀瑾,跟孙祁瑞同年进的故宫,两人较了半辈子劲。现在岁数大了,也懒得折腾了,可看见孙祁瑞站在门口鬼鬼祟祟往里瞅,还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干什么呢你?”
“我有事,”屋子里没人,孙祁瑞把杯子在玻璃桌上一撂,就听得一声脆响,“是素年那孩子的事。”
那年春天,郑素年把大把时间花在了修复室附近一个废弃不用的院子里。
他也不干什么,就是发呆。想小时候,想晋宁,也想未来。他成绩掉得快,几科老师轮流找他谈话,可人真坐到跟前又说不出什么来。他不喜欢老师们关心的眼神,仿佛那眼神落在他身上一次,他就能想起晋宁一次。
他觉得自己有点病了,觉得这个世界欠他一笔巨债。邵雪和张祁想陪他,都被他几句话躲了过去。他不想听别人的劝,他甚至觉得,你们的父母健在,怎么会懂我呢?
所以,当罗怀瑾走进来的时候,他有些不知所措。
晋宁是很尊敬罗怀瑾的。他妈妈看上去很好相处,其实骨子里很傲,看得上眼的不过寥寥。可对于罗怀瑾,哪怕是私底下也没说过一个不敬的字。
罗怀瑾问:“干什么呢?”
郑素年站起来,有点结巴。
“没干什么,看看树。”
“看树,”罗怀瑾笑得很慈祥,“年纪轻轻,大好光阴,在这破院子里看树。”
他哑然。
“走吧,我带你去看点你该看的。”
朱红宫墙高得顶起树杈,他们从绿荫下穿行而过。郑素年抬起头愣了——树是什么时候绿的?
晋宁的临摹组偏些,郑素年来得少。罗怀瑾把他领进临摹组的修复室,递给他一个卷轴。
泛黄的纸慢慢铺展开,是一幅泼墨的山水。嶙峋的山,曲折的水,柔软的云烟。
好一幅山水图啊。起笔果断,落笔缠绵,画家的心里藏了万水千山。晋宁临摹得真好,走笔之间有着不输百年前画者的辽阔心胸。
只是下面三分之一的地方只是描了线,留下大片的空白,可见是临到一半……
人就走了吧。
郑素年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他伸出手触摸着残破的画卷,只听到身后的罗怀瑾徐徐开了口。
“人活一辈子,总是要走的,或早或晚。文物没有生命,但当你为它倾注心血,人就和东西融为了一体。人来这世间走一遭,留下些什么,总是好的。
只要东西还在,人也还在。”
郑素年觉得鼻子酸起来。手指触碰着宣纸细密的纹路,仿佛隔着时光感受到了晋宁握笔的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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