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里跑出了个小姑娘,十三四岁,穿着瑞蚨祥的旗袍,站在马路沿上顾盼生姿。她妈跟在后面追出来训她:“让你看看穿上冷不冷,你出来干什么?”
“那可不得出来吗?”小姑娘嘟嘟囔囔地被拽回去,“屋里空调那么大,能试出什么呀。”
往事隔山隔海,忽地就在这个寒冷干燥的冬天汹涌而来。郑素年这些年不太回忆往事,好像这样就能与那些回忆割裂开。
可邵雪好像是个例外。
只要一句话,一个场景,他就能把那些有关她的事全都想起来。她穿着晋宁的旗袍抬头朝他笑,她站在校门外,长长的头发被风吹起来。
柏昀生买好了东西出门。
“我买好了,”他扬扬自己手里的袋子,“你们俩要买吗?”
裴书“不”的嘴型刚摆好,郑素年忽地指向远处的一家木梳店。
“我去买把梳子。”
往前走了两步,他又转过身。
“你们俩还没去过故宫呢吧?现在回学校太早,我一会儿带你们去看看呗。”
天太冷,又是淡季的工作日,故宫门前十几个售票窗口队排得零零散散的。
三个人跟着人流进了故宫,没见过世面的柏昀生先发出了一声感叹。
太和殿广场三万平方米,游客全挤在中轴一线。郑素年尽着导游的职责介绍了几处楼宇,转头就把他们俩带着往西边走。
故宫往西都是后宫的景。三个男生打打闹闹走到门口,郑素年一抬眼就愣了。
邵雪也没反应过来。她像是刚从学校过来,羽绒服底下是蓝色校服外套,围巾把脸遮了一半。
可郑素年还是认出来了。
“你怎么过来了?”
“我们学校今天给一成人考试做考场,我们就放假了。你怎么回事?”
郑素年没搭理裴书,转过脸朝他挤眉弄眼,伸出手呼噜了一下邵雪的头发。
“我陪我这俩儿子来逛逛故宫。”
裴书和柏昀生立刻不干了。
“郑素年你弄清楚啊,是我们俩陪儿子来看故宫。”
邵雪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他是你们俩儿子啊?挺前卫的,你们美院风气就是开放。”
邵雪那张嘴,打小站谁身边谁都吃不了亏。郑素年不费一兵一卒在这场爸爸儿子的战役中完胜,邵雪功不可没。
来都来了,邵雪给郁东歌打了个电话,把郑素年的两个同学也都放了进来。
邵雪这次来是给郁东歌送饭的,经过钟表组的时候她看了一眼素年,对方有点尴尬地摇摇头。
“别惊动我爸了,”他轻声说,“折腾。”
郑素年没想到,真折腾的还在后面。
苏州刺绣天下闻名,丝绸也是一绝。裴书没这个文化背景的自己跑去看御花园了,柏昀生却跟在郑素年他们身后对参观纺织品修复一脸期待。开门的声音叫人牙根一酸,郁东歌先于邵雪看见了郑素年。
“哟,素年来了,”郁东歌放下手里的活赶紧出来,“好几个月没见了,快让阿姨看看。”
“妈,你是看不见你闺女吗?”
“我又不瞎我可不看见你了吗,你有什么稀奇的?”
邵雪翻了个白眼,蹭到康莫水旁边。康莫水看见邵雪的手冻得通红,急忙把自己装着热水的杯子放到她的手里。
“焐一会儿,屋里暖和。”
邵雪心细,耳朵听着郁东歌对郑素年嘘寒问暖,柏昀生那边却静得怪异。
她呷了口水,有点不明所以地把头转了过去。
柏昀生的表情让她一愣。
这哥哥长得好看,邵雪刚打眼就看出来了,此时却只觉得他表情阴霾。
一旁的郑素年和康莫水都察觉出异常,把目光一起转向了他。
康莫水握着邵雪的手忽地一僵。
对面的男孩不到二十岁的年龄,眼里却满是成年人才有的嘲讽和鄙夷。
“康阿姨,真巧啊。”
1988年,苏州。
碰见柏庄和那年,康莫水十八岁。
柏庄和就是柏昀生的爸爸。他们柏家在苏州几代人都是做珠宝的,到了柏庄和爸爸那一辈开始衰落。到了柏庄和这辈本来还有些许死灰复燃的希望,却没想到他既无经商天赋也无设计天赋,最关键的事,他也不会做人。
本来就苟延残喘的珠宝铺子一间间全都倒了,偌大的家业终于成了过去式。
柏庄和也难受,他压根儿就不喜欢做珠宝这行。
匠人,说起来是世代传承的浪漫,却总要有那么几个人不循规蹈矩。柏庄和想读书,读中文系,却被父亲摁在家里学珠宝设计,还学经商。
他不愿意,自己找了个本子偷着写诗,没想到却被父亲发现了。他眼睁睁看着本子被扔进火炉烧成了灰,心灰意冷。
后来,柏庄和又和父亲吵了几回架,也就破罐破摔了。
你不是不让我做我想做的事吗?你不是压迫我吗?那我就纨绔给你看。
人人都知道柏家长子旁门左道样样精通,就是不干正事。老爷子被气得咽了气,柏庄和在葬礼上白衣白帽笑了哭,哭了又笑。
他和他爹不对付了一辈子,到死也没和解。
于是也就不把这柏记珠宝的没落当回事。这禁锢了他半辈子的东西,倒了也就倒了。
柏昀生六岁那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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