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半,中元节。镇上宣传队图热闹,招揽了一群人在桥头放河灯。他站在桥下往上看,打眼便见到了康莫水。
那时候康莫水才多大啊,十八岁,跟着家里老人学刺绣,从小没见过男人。
柏庄和长了副好皮囊,几句话就把她撩拨得春心萌动。
爱上的时候,她是不知道他有妻儿的。
她那时候爱看戏,戏里最爱看的又是《白蛇传》。白素贞撑着许仙的油纸伞袅袅婷婷从断桥上走下去,那就是爱情了。
柏庄和是八十年代的文艺青年,对这套东西驾轻就熟。他临走前从隔壁铺子里定了把纸伞给康莫水,拿过去的时候就说了四个字:“等我回来。”
纸伞定情,康莫水深信不疑。
他开始频繁地往返苏州市里和周庄。她一个未嫁的黄花闺女和男人来往得密了,总归是惹起了流言。康莫水的外婆看不下去,关了门窗私底下骂她:“你怎么这么不要脸面?”
“他未婚我未娶,有什么不要脸的?”
“他未婚?他来周庄看的就是他的四爷爷,当年他结婚老人敲锣打鼓地去看的!”
康莫水一愣。
“他说、他说他未婚呀……”
再往后,柏庄和的妻子也来了。
柏庄和的妻子没见过风没见过雨,丈夫就是天,碰见这种事不敢大喊大叫,只怕丢了婆家的面子。大雨的天,她领着儿子站在康莫水的门前,好声好气地哀求:“康姑娘,你和他断了联系吧。柏家已经不行了,你和他在一起还能图什么呢?这些日子他常常来周庄找你,忘了家也忘了店里,柏家的铺子,是真的一间也撑不下去了……”
她说:“我什么都没做,我不知道他有妻儿啊。”
垂下眼,她就看见那六七岁的小男孩一脸轻蔑地看着自己。
流言蜚语像刀子似的戳她的心,好像柏记珠宝气数尽了全都是因为她出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可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她又怎么脱得了干系呢?
柏庄和来见她,她不见,一把纸伞掰断扔出院子,只求一个情义两断。
柏庄和回去就疯了,他说:“我说我不要做生意,你们一个个都让我做;我说我不要娶妻,你们一个个都让我娶。我想读书,你们却不让我读。如今我终于碰见个真正喜欢的人,你们也不让我喜欢。我这一辈子,活什么呢?”
也可恶,也可怜。生也错,活也难。
他们分开的时候是个雨季,河水被雨灌得汹涌。他跑出去三天没见踪影,最后被人在河流的下游发现。
这是孽缘。
到后来,柏昀生长大去了美院,康莫水也离开了周庄。人们对这两家指指点点十多年,总算因为主角的消失闭了嘴。
流言能杀人。
你要真问康莫水爱没爱,她是爱过的。少女怀春,遇见个那么俊俏又那么懂自己的人,她也没想到自己这一场初恋会毁了一个家,杀了一个人,还把自己卷进流言十二年。
十二年后的老茶馆,她说起这段往事也是断断续续的。说一会儿,想一会儿,最后有些凄然地笑起来。
“是他先招惹我的。”
她那么淡漠的一个人,为了这段没头没尾的爱情刀山火海走了一千里,甚至离开了自己的故乡。到最后,却还是躲不过命。
“跟你们说这个,也是为了那孩子。”她说,“这件事里最对不起的就是他,我听说他这些年过得也不好,你们要能开导他最好。我来这里也有段日子了,过了这个冬天说不定就要回去,临走前把往事留在这儿,我也要去开始一段新的人生了。”
把康阿姨送回了家,郑素年嘱咐裴书回宿舍看看柏昀生回没回去,转头跟上了邵雪。
“骑车没?”
“骑了。”
“我带你吧。”
日落西山黑了天。郑素年个子太高,骑在邵雪的自行车上长手长脚没地方放。歪歪扭扭骑了几十米,邵雪笑得肚子疼。
“你下来吧,我带你。”
他面子上有点挂不住,拗着不下车,好不容易才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你怎么比以前重那么多?”
“瞧你这话说的,你也不看看我高了多少。”
他这才恍然。
他这两年过得浑浑噩噩的,刚好了点儿就去上了学,小半年没好好看过她。冬天的晚风不像春夏,吹得人脸生疼。邵雪把脸埋进他后背上的帽子里,闷着嗓子说:“你都多久没带过我了。”
他没说话。
又过了半晌,邵雪悠悠地叹了口气。
“你说康阿姨这算怎么回事啊?”
“能算怎么回事。感情的事,谁说得清楚。”他怕她不开心,随意诌了几句话安慰,“谁看上了谁,谁又恨了谁,谁对不起谁,他们自己都不明白。”
“哎,你这上了大学就是不一样啊,理论知识张口就来,是不是天天跟学美术的漂亮姐姐探讨感情问题啊?”
“我冤死了,”车把手一晃,郑素年痛心疾首,“我可跟裴书他们不一样,沉迷学习,守身如玉。”
“哎,你现在怎么这么贫啊?还是美院风气开放,才去了仨月就原形毕露。”
“邵雪你说话注意一点啊。这可不光是我的母校,也是乔木姐和罗师傅的母校。”
她吐了吐舌头,把脸继续埋进他羽绒服的帽子里。
“那你那同学呢?”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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