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陵人的疗养处在城西,官府征用了三家商户的别院,并强行打通了这些院子的隔墙,使它合成了一处极大的院落。
雨夜的街道上没有什么人,陈翊琮轻装出行,没有惊动百姓。
他坐在轿子里,听见打更人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又渐渐被他甩在身后,街道两侧的门户偶尔传来一些笑声和争吵声,也很快融在雨声里。
“落轿!”卢豆的声音传来,陈翊琮感到轿子被轻轻放在了地上。
他解开轿帘,伞已经打在了他的头顶,他目不斜视地走上台阶,跨过门槛,轻车熟路地向东而去。这是他一贯探视的路线,从正门进入后,自院落的最东头慢慢往西走,结束后直接从西门离开回宫,整个过程大概要一个多时辰。
还没走几步,陈翊琮就微微颦眉,望向南面,“……什么声音?”
雨幕中,有断断续续的人声传来,有些嘈杂,却又听不清具体在说什么。
“回皇上,是夜场的戏班。”一旁的陪同者笑着解释道,“上个月皇上不是说,怕大家觉得闷,让我们想些法子提提士气吗,刚好这几个月,城里出了好几部讲剿匪的新戏,下官就找了班子来,每个月月中、月末各来唱两场。”
“嗯。”陈翊琮点了点头,“效果怎么样。”
“昨儿刚演了第一场呢,大伙儿都喜欢,尤其里头有些事情是他们经历过的,”那陪同者笑道,“戏文里头几处地方演得失了真,他们还帮着改了词。”
陈翊琮笑了笑,“怎么都没听你跟朕提过。”
“下官也是想试一试……若是没有用,也不好拿这些小事来耽误圣上的时间。”那人轻声道,“再就是以往皇上都是白天来,前几天我也确实是把这事儿给忘了。”
“这事儿办得好。”陈翊琮带着几分赞许说道,一旁的官员连忙谦虚起来,把背压得更低了些。
“那现在要带皇上去水榭边看看吗?戏班离这儿不远。”
“不用。”陈翊琮轻声道,“他们既然在看戏,朕就不去打扰了。还是和之前一样先去看看那些还在卧床的人吧。”
“是。”
是夜的雨声浇得人有些心烦意乱,但皇帝趁夜而来的消息,还是让许多兵士感到由衷的高兴。
他们上午仍像往常一样整理好仪容等候皇帝每日例行的驾临检阅,但随后消息传来,说今早宫里有别的事,皇上大概是抽不开身——未曾想圣上白天虽然忙碌,夜里还是来了。
此时屋里的许多床位都空着——但凡还有力气下地的,似乎都整装去附近的水榭看戏去了。
留下的,大都是伤势颇重或是心情尤其沉闷、无心再做其他事情的伤员。
陈翊琮一一穿过
不比先前蜻蜓点水地探望,因为今天人少,所以陈翊琮和每个人都说上了几句话。
他坐在病床边上,或是询问病情,或是闲叙家常。正巧这里头许多人陈翊琮都看得眼熟但却叫不出名字,他趁着今夜都问了一遍,等到离去的时候,更是郑重地与伤病们握了握手。
他能看出伤员们眼中的喜悦——仅仅是这样简单的谈话,握手,就给他们带去了巨大的安慰,甚至让不少伤员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陈翊琮低声安抚着他们。
尽管就年纪来说,这里的许多人都比他要年长,但陈翊琮依旧能感到这些人对自己的态度,是一种超越年龄的信赖和虔诚。
他对这些伤兵的探视,似乎给他们带去了某种神圣的庇护。
这是假装的忠诚吗?又或者是对一切权贵的谄媚?
但那些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欣悦和诚恳,又让陈翊琮不忍去怀疑这些士兵的初心——他们是随自己出生入死的战士,远非官场上那些虚以委蛇的文臣。
……还是说他们真的相信,被自己抚摸过的伤口会比其他人好得更快?
陈翊琮一时觉得荒诞起来。
他只知道,自己左臂上的箭伤也一样疼了一个多月,并没有比这个院落里同样在养伤的年轻人好到哪里去。
他想着自己的心事,结束了东园的探视,而后再次踏入雨中,慢慢向西走去。
雨小了一些,雨声也小了一些。
先前那些嘈杂的戏腔不见了,鼓点和弦音也不见了,天地都安静下来,这静谧的雨夜让陈翊琮再次有了些孤家寡人的寂寥。
他回头望了一眼东园楼宇的飞檐,想着方才的种种,慢慢回过神来。
陈翊琮颇为自嘲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臂,而后再次启程向前走去。
不知为何,皇爷爷的英容笑貌忽然闯进了他的脑海。
他还记得,在少年时,张守中曾经旁敲侧击地与他说起往昔昏君渴求长生的故事,虽然当时的张守中并没有点明要他引以为戒的用意,但陈翊琮自己是懂的。
他只是有些想不通,这样浅显的道理为什么皇爷爷会想不明白……
难道皇爷爷少年时就没有一位张师傅领他读过史书么?
那些渴求长生的帝王最后都是些什么下场,史书上写得清清楚楚,何以一向敏锐聪颖的皇爷爷却深陷其中,觉得自己会是例外?
这个问题他不敢问张守中,后来几次想问母妃,但又觉得一旦开口就是对皇爷爷的大不敬,犹豫再三最后只能沉默。
如今站在建熙帝曾经的位置上,在真正宰执四海之后,这些曾经让他感到难以开口的疑问,才渐渐显露出一点真相的端倪。
或许皇爷爷一开始也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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