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沈却脸上倒是没有丝毫怪罪的意思。
囡雪吐了吐舌头,动作熟稔地将帕子放在水里浸着,然后在檀木箱子里翻出药匣摆在一旁,拖了一张玫瑰小椅到沈却身后,自己跪在小椅上,仔细地给沈却背后的疤痕涂抹药膏。
从四岁的时候,囡雪就是这样跪在沈却身后给她擦药。那个时候沈却身前身后都是烧伤,不能躺着,不能趴着,只能站着。囡雪就爬上凳子,跪在沈却身后仔仔细细给她擦药。
这一跪就是七年。
那个时候囡雪总是一边擦药,一边哭。
她会哭着说:“不疼了,不疼了,都会好起来的。姐姐以后照顾你,保护你,再也不让别人欺负你!”
后来她年长了几岁,知道沈却是主子,自己是下人,便再也没有自称过姐姐了。可是在她心里头还是把沈却当亲妹妹看。
“又浅了些,先生可说过了再过三五年您身上的疤痕可就能全消了。”囡雪皱着眉又叮嘱了一句:“以后可得早晚两遍擦药,再不能停的!”
“嗯,嗯。”沈却应着,自己给右手手背上的烧伤涂抹药膏。
八年前,她全身上下被烧伤了一半。一个姑娘家,身上落了一丁点的疤痕都是要影响以后的亲事的,更何况像她这样彻底毁了的。
幸好当时沈老爷外调在肃北,结识了当地有名的洛神医,便将她送到了洛神医那儿医治。
可是变化总是让人措手不及。
沈却被送到洛神医那儿不出三个月,沈家又被调回了皇城。沈家被调回并非升迁,而是牵扯到一件贪污大案,是被压回去的。
而沈却就被留在了肃北,留下来陪在她身边的只有乳娘和囡雪。
又过了一年,洛神医也故去了。
沈却永远都记得四岁的那一年,她泡在药桶里一整日,洛神医故去,乳娘病重,没有人顾得上她。她身上的烧伤有些被水泡开,火辣辣地疼。望着快要结冰的水,她又冷又饿,这是她第一次知道什么是绝望。最后她快要昏过去的时候,戚珏将脏兮兮的她从冰凉的水里拎出来。
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攀在戚珏的怀里,一抽一抽地哭。
戚珏解了衣带,将她小小的身子藏在衣袍里,然后轻声说:“乖,以后我养你。”
沈却瞬间就止了哭。
口鼻间都是戚珏身上淡淡的药味儿。当时的沈却动一下浑身上下的烧伤都要跟着疼痛不已。可是她还是努力侧了侧身子,仰着脖子去望戚珏的侧脸。
沈却怔住。
她觉得戚珏的侧脸是天下最漂亮的,当时那般认为,后来长大了见了更多人,她就更加这么认为。
就算他看不见。
沈却趴在梳妆台上,思绪飞回了肃北。她好像又看见了先生抚琴焚香,落棋听雪。
“姑娘?”囡雪轻唤了一声,沈却并没有应,她气息绵长,竟是睡过去了。
囡雪踮着脚下了凳子,轻手轻脚的将药膏收拾好,又去将帕子洗了,做完这些回来看见沈却还没有醒。囡雪算了算时间,就去净房兑了水。
沈薇说肃北地方寒冷,到了冬日连洗澡水都没有简直是可笑。沈却小的时候,可是每日一半的时辰泡在浴桶里的。
桶里的水兑了药,整个净房都飘着淡淡的药味儿。
“姑娘,醒醒。水兑好了。”
囡雪轻轻推了一下沈却,沈却就醒了。猛一醒来,她还有些不适应,而且眼圈有点红。
“这是怎么了?做恶梦了?”囡雪仔细打量沈却的脸色。
“囡雪,”沈却握住囡雪的手,“你说我们都走了,先生一个人留在肃北会不会孤单?”
囡雪皱了皱眉,说:“应该不会吧……先生那个喜静的性子,平日最讨厌我吵了。”
沈却不说话了,她松开囡雪的手,绕过绣着绿翎孔雀的屏风去了净房。她要泡了澡早些睡,明日又是一个大阵仗等着她闯呢。
这次回来可不仅是因为这里是她的家。
当年的大火燃得蹊跷,她可不信那只是意外。这次回来她一定要查清楚当年的真相,那个人让她受了这么多年的苦,她当然要把那个人揪出来。
先生可曾自小就教她:
活得光鲜气派,站在敌人头顶上笑着说没关系,才是真正的钝刀子磨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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