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能偏头一笑,拿着拂尘的手拱了拱:“哪里哪里,还有您的庶妹妹安才人,举证了您不少的可疑举动。您与安才人是同姓姊妹,故而安才人所言才句句属实啊。”
“柳安然步步皆错,为了一人攻心至此!”枕春呵道,“待她凌绝顶那日便会知道帝王之情不过雷霆闪电,梦幻泡影!”
“放肆!”魏能一声尖利的呵斥:“你一个卑贱庶人也敢直呼熙贵妃娘娘名讳!熙贵妃娘娘可是未来的皇后!掌嘴!”
两个内侍领命而上,一个拉开苏白与玉兰,一个照着枕春的脸颊便是两个十足劲道的耳刮。那侍卫日日办差卖力,手劲儿极大,打得枕春双目眩晕,扶着八重黑龙才站得稳。
“皇后?”枕春抹去嘴角崩裂的血渍,抬起头来嗤声冷笑,“一步之遥也是千里之远,焉能如此称谓?”
“安庶人不知道吗?”魏能眼神眯起,略是自得地捻了捻眉梢的白须,“陛下亲政九年,自然要后宫规整齐全。今日陛下已下旨大封六宫,擢升珍妃娘娘为珍贤妃、荣妃娘娘为荣德妃、静昭容为静妃、雅贵嫔为雅妃。”他语音轻缓,却带着讥讽,“珍贤妃薛氏、荣德妃温氏、静妃连氏与雅妃姜氏,这四位妃子娘娘,将在五月初五端阳节那日,左右各二,大礼跪迎熙贵妃封后大典。而你,安庶人,你将在别院没有窗户的屋子中听见坤和宫的礼炮与钟鸣。”
枕春仰头望了望天空,口中腥腥的。今日的天空是一片碧晴。
“请吧,安庶人?”魏能冷冷道。
苏白扶上枕春,玉兰搂上装着两件布衣的包裹。枕春回头看一眼飞檐金阙的绛河殿,阖上眼睛,转头迈步。
“慢着。”魏能道。
枕春睁眼。
“安庶人一届庶人,哪里配使两个婢女?”魏能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安才人特意招呼过了,既是别院冷宫,岂能摆腔作调,成这等奢靡姿态。”
“欺人太甚!”玉兰唾了一口,指着魏能骂道,“咱们绛河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任谁也不能抛弃主子的!什么劳什子奢靡姿态,安才人连姊妹血亲都能构陷,她……她……她不是人!”
魏能却道:“主子?哪里还来的主子!跟着安庶人去那冷宫孤独老死,还不如重回殿中省,等待配了新主子,往后再过体面荣耀的日子!果真是一窝愚蠢不堪的、蠢钝如猪的主仆!”
玉兰却一咬牙:“我不走!便是冷宫我也不走!”
苏白亦道:“奴婢不愿离开。”
“不。”枕春用袖口抹了抹脸,看向魏能,“苏白不走。”
苏白错愕看着枕春:“奴婢愿随您孤苦余生。”
枕春却不搭理苏白,伸出手来,手上戴着一只春彩紫罗兰的玉镯子。那只镯子是慕北易曾经赏的,算是有价无市的珍品,枕春喜欢那个颜色,每每春日总要寻出来戴。枕春摘下镯子,淡淡道:“既是不能奢靡,只带一个总不得错的。魏督公,我与苏白姑姑主仆一场,话别两句总是能的吧?”
“安庶人聪慧,不愧是得过宠的。”魏能挥了挥尘拂,收下镯子,“瞧瞧这可怜模样,咱家便大发慈悲,在外头等你。”
一行人出了绛河殿,苏白与枕春紧紧地握住手。
“奴婢也愿意随您去冷宫。”苏白低头垂眸,诚恳说道,“别院暗无天日,那里不是人呆的地方,多一个人多一个照应。奴婢怕您……”
“不。”枕春垂头望着自己的衣角,低低说道,“我的性子你是知道的。我便是进去了,也去不干净。有许多事情要你在外头替我料理了。”她握紧苏白的手,指尖冰冰冷,“奉先你寻个人帮我养着,不然以我庶妹的性子瞧见了,定然是要斩草除根的。封后大典依例要大赦天下,宫中侍奉昆仑奴们能得自由。你便去找连姐姐借点银钱,照应着贺业跋摩返乡去。这是我当时答应过他的,我不能出尔反尔。还有小豆子、樱桃与青果,你倘若得了机会便给他们找个去处,一个都不能少。”
苏白眉头一皱,鼻子一酸:“青果……已经……”
“已经?”枕春握着苏白的手紧了紧,“我竟是如此卑微没用!”
苏白却说:“您听我一句。您说什么,奴婢听什么,您要我去安置他们,我自是拼了性命也要做成的。只是您在那样的地方,万万保重自己,莫要想岔了想多了。”
其实枕春也有自己的考量。苏白能记账、管事,又还有些资历。即便如今绛河殿树倒猢狲散,苏白被配给了殿中省回去,也能再去六局做事情。她年纪大了,在六局做事,好过在别院里受尽折磨。可玉兰不一样,玉兰年纪轻又毁了容,是不能在体面的地方做事的。倘若有歹心的内侍见玉兰无依无靠起了坏心,还不如在别院里清清静静。
玉兰自是明白这层,只抹了眼泪将收着的最后二十两银子递给苏白:“苏姑姑,主子这是心疼咱们。”
三人亦是垂泪,枕春想的清晰些,又与苏白低声耳语了几句。
苏白在光秃秃的八重黑龙下,目送玉兰扶着枕春出了绛河殿。
满地的积雪湿了她的鞋袜,春絮如烟飞扬之中,枕春回头,只看见枯瘦的八重黑龙枝丫宛如垂死的手。那时她想起了一句诗。
拉杂摧烧之。
摧烧之,当风扬其灰。
她短暂甚至有些滑稽的后宫生活自此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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