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与朕说的,女子也有理事之能。你举荐女子掌事,伸张婚配由己。这些都是你提出的说法,让朕颇觉新奇的。”慕北易与她说话,还是很温和,“如今女阁明兴,你是朕的妻子,替慕家垂帘听政,竟然不敢吗?”
枕春陡然听此话,有些惶恐,敛裙在慕北易身边跪坐下来。她探头去看那层叠复杂的奏折,诚然说道:“臣妾……怕难。”
“依你的意思,大皇子亦可听政,你长他十余岁,有何不能?”慕北易轻笑一声,“你方才说摄政不难,这会儿又说难了。”
枕春扬眉:“陛下这样说起来,臣妾倒是也敢的。只是千百年来女子听政都有牝鸡司晨之嫌……”
慕北易戏谑:“哪有自拟为畜物的道理。女子听政是牝鸡司晨,男子听政,就是……”
“牡鸡司晨……”枕春教他逗得笑起来:“陛下与往前不一样了。”
慕北易轻呷一口茶水:“嗯?哪里不一样了。”
“陛下思虑更为开化,许多看法不一样了。”枕春说着连忙添道,“倒不是说陛下以前不曾开化,而是臣妾以前以为陛下是明君,却不曾细细想过这明君的明是什么意思。总以为,好皇帝便是明君,坏皇帝便是昏君。”说着轻轻笑起,“今日想来,明君的明,是开化清明、广纳四方谏言、明察天下兴亡之事。真正的明君,当随着世事沉浮变化而广开言路,不断更迭政见,以国家兴衰为己任的人。故而这会儿才恍然开朗,坊间说陛下是明君是没错的,陛下的确是明君。”
慕北易稍微有些沉默,少顷才道:“朕想去揣测你的心思,用你的眼睛看事情。”
“既然陛下如此信任。”枕春豁然开朗,“臣妾便却之不恭。只是垂帘听政重要尺度,臣妾退一步拱手皇权,进一步犹嫌野心。这样一来,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她莞尔一笑,“便期盼陛下南疆大捷,早日归来呀。”
二人相伴多年,如此熟稔,此时互相生出些濡沫之间的信赖。微光相望之间意味深长,慕北易忽然扬眉道:“此战很艰难。”
南疆洞民之战、雁北扰攘之战,慕北易都有胜券在握的自信。眼下他骤然说出艰难二字,恐怕真的会是一场恶战。枕春静默,等待慕北易继续向她解释。
“扶南国与我大魏积怨已久,并非一朝一夕的仇恨。”慕北易眉宇成川,死锁着难以展开,“南蛮擅使刀斧,南疆又多丘陵山岭,我魏国骑兵难以作战。而边关以南多沼泽、木林,此又是一层难关。”他半是说笑,“朕亦拿不准的。”
枕春软软说道:“自臣妾入宫以来,见陛下在政事上勿论**天灾,皆有如神灵庇佑,所行无阻。想来此次自然无碍。”
“待朕回来,朕想立储。”慕北易忽道,“方才说起听政之事,你为何举荐静妃的长皇子,咱们的怀凌不好?”
“怀凌很好。”枕春垂眸,轻手轻脚地接过慕北易喝过的杯盏,放在几案上头。她伸手一比划,:“今日还吃了一大碗鱼糜糊糊呢。臣妾想……”做燕王那样的话,说出来,还是太诛慕北易的心。枕春不忍说,便道,“孩子还小,都说三岁看老,如今连三岁都没有呢。大皇子是少见的沉稳,即便不问储位,也是国之栋梁。”
慕北易不置可否,便有些沉郁。他吹干朱批上的墨迹,带着些愁绪望向枕春,“你总是拒绝朕。”
枕春也在看慕北易。他还是好看的,较之初见时的意气风发,时光积淀下来的沉稳与威严更是好看。他眼睛墨黑清澈,鼻梁高挺,还有美人尖儿的发髻,算得上美男子。一个天子,要有政治才能、要会骑马、要会射箭、要长得好看,已经很难得了。倘若再奢求他一心一意待人,恐怕是痴人说梦。枕春自嘲地勾起嘴角:“不过是为着全局考量,陛下亦不必太过在心。”
“待朕亲征回来,咱们重新开始。”
枕春不懂。
他转头去看奏章,低着头瞧不出表情,只说道:“朕已近不惑之年,竟然也渴慕人间的真切情意。”慕北易说着轻轻啧声,“以往咱们如何误会、猜测与疏离,已经不重要,只要再来一次便好。”他此时说话时声音极软,带着深沉的惑意,“我娶你做了妻子,往后不再疑你也不再辜负你。如此待你,你也全心待我,你愿不愿意?”
他说了“我”。这是枕春此生此际第一回听见他以“我”自称。慕北易是个极其倨傲的人,这种倨傲比之并肩王更甚。好像是慕家人与生俱来的睥睨天下的自负,慕北易时常像孔雀似地抖羽翎。今日竟自称“我”。
枕春陡然被此一问,瞬间张了张嘴,答不出来。
慕北易察觉到了,忽然恼火烧在了心里。
枕春想着他是天子,已经低微说出这样的话来,无论如何也该答应着“好”。
可是这是她最后的净土了,遵从自己的心,才能在剩下的慢慢人生之中有勇气活下去。枕春不敢回答他,愧疚却没有犹疑,便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慕北易便明白了。他放下手上那一本江南道春雨石流的奏折,撩袍起身。
“陛下……”枕春有些惶恐。
“你不必急着回答。你瞧,此战千难万险,九死一生。待朕回来,咱们可以从长计议,才会显得重逢弥足珍贵。”慕北易如此说,却向枕春笑了,此时竟是如此罕见的温柔。
枕春心中鼓动如雷霆:“陛下!”
“朕还有群臣要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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