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板上的水手越聚越多,所有人都像着了魔一般茫然注视着船舷外咫尺之遥的浓雾。
夕阳几乎完全沉到了海面下,最后一缕金红色的余晖像剑一样劈在“墨舟”与海雾之间,竞速到了最后时刻,道人感觉整个海面都在发出狂笑。
然而狂笑声却来自于他们头顶,桅杆上传来独孤元应的破口大骂:“你们终于来啦,来啦!我等你们很久啦!什么死神!呸!这些天里,你们像狗一样被我牵着鼻子走!看看你们的样子!撒泡尿看看!你们想杀我?想杀我?来呀,上来呀!我等着你!”
早已面目全非的纲首像是个泼妇一样在桅杆上滔滔不绝,但是没有人听他的,全船的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团不停变换的灰色氤氲上。
就在这时,赵登儿忽然从舱房中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桓有龄呢?让他掉头!快掉头!快,不能再往前走啦!”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仿佛根本就不认识这位前任事主。但事实上,他们只是在等着赵登儿自己明白过来,这个速度如果掉头,船绝对会散架的。
赵火长见没人回答他,羞愤下高高扬起鞭子:“给,我,去,找大……”
“翁”字还没说出口,他猛然看到失魂落魄的桓有龄走上甲板。
“快掉头!”赵登儿朝他喊了一句,不知为什么这一句却没了刚才的气势,听上去干涩无比。
桓有龄回头怔怔地看着火长,露出一个既像哭又像笑的表情:“橹,动不了了,屠年海,在下面,扳住了橹尾。”
周问鹤与薄罗圭在夕阳下对望了一眼,后者耸耸肩,无奈地朝唇上的胡须吹了一口气。独孤元应再次爆出厉鬼也似的笑声,也就在这一刻,海雾忽然散了些许,一样东西从氤氲中撞了出来。
众人首先看到的一根桅杆,桅杆上挂着一面朽坏不堪的黄帆,帆上面写着一个大字:“孙。”
接着,就像裂开一片灰色的丝帛,海雾弹指间消散烟消云散,一艘猩红的巨船破雾而出。
“我早就应该想到了,家父告诉我的那些鬼故事中,有一个会是真的。”高镇无奈地摇摇头,“那个人,说他是死神确实一点不为过。”
孙恩。
“墨舟”与红船犹如两匹风驰电掣的脱缰野马,并行在一望无垠的海面上。即使没有高镇的眼睛,周问鹤也能看到对面船上的憧憧鬼影。
它们像是人,但是比人高大许多,手脚细长得不成比例。有那么一瞬间,道人还以为满船都是巨型蜘蛛。然后道人就意识到这几个身影有些眼熟,这不就是禹王岛上他们看到的犁地鬼影吗?原来,这就是“长生人”。
一个鬼影在两名同伴的簇拥下,缓缓走到甲板上,跟其它的同类相比,这一个显得尤为高大雄健,道人看见他畸形的身躯上披着破烂的道袍,头顶一尊滑稽的道冠,下半边脸完全淹没在铁灰色的胡须当中,他已经不年轻了,但是浑身都透着只有在巅峰状态才具备的精气神。
那个人抬头看了一眼独孤元应的残骸,他似乎在笑。接着他高举起左手,道人看到他手上提着一个风干的人头,刺眼的白光正从人头七窍中pēn_shè出来,他立刻明白过来,早先,就是这东西在海雾中闪烁不停。
“孙恩曾经对独孤元应说他的脑袋会变成雾灯,”周问鹤冷哼一声,“他可真是说到做到。”
“道长有什么主意?”薄罗圭问。
他话音刚落,薛团忽然慌慌张张冲了过来。“怎么……”周问鹤的“了”字没出口,众人就看见庞菩萨背着皮鸢从楼里跑出来。她也不看其他人,猛地一拉背上的机关,众人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皮鸢张开两翼,带着庞琴箭一样射到对面鬼船的船壳上,顿时碎了个七零八落。
薛团像个泄气的皮毬一样瘫坐在地上,望着海上的碎片欲哭无泪。另一个人走到了前任火长身边,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又转头面对周问鹤。
“我想我自暴自弃够了,”哥舒雅说,“不管你们有什么打算,带我一个。”
没有人表示出讶异,大家都认为突厥直库的加入是天经地义。六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铁鹤道人,须臾间,这支队伍的首领就已经确定了。
“事到如今,计划已经是多余的了。”周问鹤沉声道,“想必诸位都明白,接下来是死中求活。”
“至少我把‘白倌儿’藏好了。”虎裘客嘀咕了一句,他身边的鱼一贯闻言忍俊不禁:“说真的,冒牌尹三爷,你到底名字叫什么?”虎裘客对老赌鬼报以咧嘴一笑:“这个重要吗?”
“船太大了,没办法守住所有甲板,我们上楼,待他们登船我们就从楼上跃下以高打低……高爷,船砲到底出了什么毛病?”
“砲口卡住了,现在它只能朝向我们自己。”
周问鹤点点头,弯腰拍拍前火长的肩膀:“我要你现在去船头,把砲修好,我们会给你争取时间。”
薛团站起来用力点点头,然后撒起小腿飞奔而去。道人望向小人远去的背影,眼神中看不到运筹帷幄,只有赌徒孤注一掷时的狂热:“其他人,跟我上楼!”
周问鹤,高镇,师凝,鱼一贯,虎裘客,薄罗圭还有哥舒雅,水手们用呆滞的视线目送这七个人攀上船楼,迎风而立,像是七尊金刚俯视蝇营狗苟的众生。东瀛人望着这一幕,忽然像是受到了不小的震动,半晌后才小声吐出三个字:“七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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