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冬县夜间的街道一片漆黑,两只灯笼只能照出三五步的光晕,幸好县城的客栈也很近,步行十来分钟,他们就到了客栈。
客栈门口的门楣上挂了一只白炽灯,因为电压非常不稳定,灯光忽明忽暗的闪烁。即便是这样,也能给人很大的希望,这并不是蛮荒之地,还有文明的灯光。
正如雷家家主所说,他们八冬县虽然穷困偏远,可是家里也积攒了一些上海的报纸,和那个繁华鼎盛之地上海,也是有一些往来沟通的。
八冬县的客栈里就住了几个上海来的药商,本地盛产一种玄参,外表类似带皮烘干的红薯,是一味用处广泛的中药。
钱主任走进客栈,告诉店家做几碗芝麻酱拌的热面条,这是一种味道很好的本地食品,他们的土话叫热干面。
店家赶紧点头答应。
钱主任走到客栈的院子正中,看见西侧的几间厢房亮着灯,很喧闹,是吆五喝六的吃酒猜拳声。
店家赔笑着解释:
“那边也是你们上海城里来的贵客,是招工的。”
药商李四将两只手插在黑布棉花袍子袖口里,冲着那边的厢房呸的一声吐了唾沫,低声骂道:
“骗子”
又回过头来,冲着钱主任露出讨好的笑。
灯光恍惚,钱主任走进客房,看不清楚脸色。
药商李四跟着他进门,大概是因为惭愧雷家大宴上的提醒做的不够到位,李四又开始详细给他讲解那些上海来的招工客。
纺织业是一个很大的行业,又因为民国里,风气开放起来,纱厂的工人三天两头的闹罢工,闹游行。
纺织业的老板们对这种自由工人也很头疼,干脆大比例的用起了包身工。
包身工是一种半奴隶性质的制度,包工头到偏远农村或灾区去诱骗农民,将他们的未成年子女骗去城中当工。
做这一行的老板嘴巴都很利落,能把一根稻草都说成金条:
“住的是洋式的公司房子,吃的是鱼肉荤腥。一个月休息两天,我们带着到马路上去玩耍。”
“嘿,几十层楼的高房子,两层楼的汽车,各种各样好看好用的外国东西……”
“老乡,人生一世你也得去见识一下啊!做满三年,以后赚的钱就归你啦,我们是同乡,有交情。孩子交给我带去,有什么三差两错,我还能回家乡吗?”
可是事实上,他们住的确实是洋房,但是一间房子里能塞进几十个人。上海的景致确实繁多,但他们两点一线,上工的路上都要被押送,防止逃跑。
至于吃的,那真是猪食一般,胡乱熬煮出来的。穿的,衣衫褴褛都不足以形容的破旧。
包工头骗过来的工人,付出的身价极低,一般都是承包三年十五个银元,最多也才三十个银元。
这些工人每天被押送去工厂做工,一个月就能挣八个到十二个银元,钱都落尽了包工头的腰包。
煤炭墨条都不足以形容那些包工头的心肝之黑。
每个包工头所带包身工的人数,也就表示了他们的排场和财产。少一点的三五十个人,多一点的带到一百五十个人以上。
排场大的包工头,不仅可以放债,买田,造屋,还能兼营茶楼、浴室、理发铺一类的买卖。
他们代替包身工到工厂里和老板谈薪水待遇,直接放狠话给工厂老板:
“不听话的,你只管打,打死了,我们过来负责烧埋。”
包身工人命都送进了别人手里,仅仅是因为信息不对称。乡间人懵懂。
工人的事,钱主任听的早就不能再听了,他摆手制止了药商李四的介绍。店家把几碗热干面送进来,喷香的芝麻酱搅拌,又撒了一些鲜红的辣椒末。
钱主任只吃了几口就放下了,上床后盖几条被子,依旧是没有半点热气儿。
钱主任后来游历广阔。去过北冰洋,访过南极洲。
他说,八冬县的冬天是很冷的。
身边的人凑趣的解释说,因为那边不南不北,不如南边温度高,又不像北方一样有暖气,空气湿度又大,所以阴冷蚀骨。
第二日,雷家的家主带着叔伯晚辈一干人等过来拜访,钱主任摆宴招待他们,酒席谈笑之间,就写定了几张聘用药厂顾问的合同。
钱主任喝到脸皮通红,兴致很高的样子,指着雷家一个小辈赞叹不绝,说和他有缘分,撸起棉袍的袖子,摘下一只金色腕表来,算作表礼,当场就给那个小辈戴上。
席间,雷家众人都分到一包上海带过来的香烟,又配着几只汽油打火机,他们合抽了一包,其余的都放在袖子里,打火机也跟着放了进去。
这边雷家人写字签好了平安药厂的顾问聘书。
同一间客栈,上海来的包工头们也开始写包身工的契书。
“期限三年,包身费银元二十只,三年之内,由带工的供给食宿,介绍工作,赚钱归带工的收用,生死疾病一听天命,先付银元十枚,人银两交,恐后无凭,立此包身契据是实。”
生死疾病一听天命!
包工头话说的天花乱坠,合同却白纸黑字的严谨。
老乡们就听了他们的鼓吹许诺,在包身契上划一个十字,按一个手印。他们不认字。
八冬县人简单。
钱主任轻松搞定了雷家人,提出最后一个小小的要求:
“还要到雷神医的墓前拜上一拜,才算不失礼。”
雷家曾经出过一位神医,雷云上,已经故去三十多年了,是雷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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