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内官舔着爆白的嘴皮子:“回禀陛下,吃顿饱饭。”
刘协苍白地一笑:“知道朕最向往什么?”
内官讨好地说:“陛下为天下至尊,自然向往天下太平,黎民安康。”
刘协衰弱地摇摇头:“睡个安稳觉。”
内官们面面相觑,任凭谁也想不到天子的最大梦想竟然是睡安稳觉,可细细思量也能理解。自皇帝登基以来,先遭董卓凌辱,后又被李、郭挟持,从洛阳迁往长安,又从长安逃回洛阳,颠沛失所,辛苦竭蹶,数年之间辗转不定。无论董卓,还是李、郭,都是残忍暴戾的恶人,见天子不遵礼秩,抱着刀便冲上朝堂,说话时声如洪钟,唾沫星子常溅在皇帝脸上,稍不如意,辄行杀戮,时常当着天子的面诛戮大臣,凌迟脔割寸烧轮番上阵,骇得皇帝夜夜噩梦。更肆无忌惮的是彼此一旦交恶,往往纵兵攻击,各自也不忘在御前抱屈,逼着皇帝下诏斥责对方为忤逆。
后来好不容易逃脱李、郭,天子一路艰难,疾向洛阳,为躲避李、郭追兵,渡河之时竟自联袂跳船,说不尽的狼狈失仪,天子尊严荡然无存。待得复返东京,洛阳皇宫却已化为废墟,不得已去宦官旧宅暂居,宅院的外墙坍塌了一大半,根本遮不住圣驾威仪,皇帝去趟茅房也要被士兵们指指点点,喧哗吵闹,毫无礼度。
李、郭虽已远离,可凉州军还盘踞京畿,危机仍然迫在眉睫。这帮没有规矩礼法的武人和董卓与李、郭并无区别,常常径入皇帝居所,丢一册表书在圣驾前,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他们要拜官的名单,粗声大气地命令天子加盖玉玺。他们拿朝廷恩典当儿戏,心情好时,贩夫走卒皆拜为校尉郎官,一日常拜官百余人,逼得掌印的御史来不及刻印,只好胡乱锥画。
宫室隳颓,公卿朝会不得已挤在旧宅的后院,在凉州士兵哄笑声声的围观中尴尬地进行。士兵们常常会因一时口角而斗殴,抽刀子彼此砍凿,一次朝会后,动辄尸骸遍地,喷涌的血溅在皇帝的御座前。
堂堂天子沦落至如此地步,真真可悲可怜,内官们和天子朝夕相处,遭受过同样的惊骇恫吓,能体会皇帝那说不出口的悲哀,想着天子受苦,都红了眼睛。
董承急匆匆地走过来,手里捧着一方红漆锦盒,恭恭敬敬地跪拜下去。
“陛下!”
刘协点首:“国舅请起!”
董承一面起身一面揭开锦盒:“这是臣敬献给陛下的麦饘,请陛下强用!”一缕香味儿徐徐缭绕,众内官都咕嘟吞了一口唾沫。
刘协顿觉辛酸。洛阳凋残破败,田园废弃,兼之天下旱蝗,根本寻不到米粮供应朝廷。天子一日两餐尚且捉襟见肘,百官更是整日挨饿,只好自出樵采,挖草根,吃黄土,饥死者可千数。
他酸涩地说:“国舅费心了。”对内官示意道,“拿去做成糜粥,众人分食。”
内官愣愣地不敢动,刘协沉了脸色:“快去!”
内官虽被斥,心头却是一热,险些掉下泪来,紧紧地抱住锦盒,一溜烟往后堂跑去。
刘协敛出和气的笑:“国舅辛苦了。”
董承推让着:“如今国步维艰,陛下身在险中,望多多保重。”
刘协惨然一笑:“多谢国舅忠心。”他瞅见董承欲言又止的模样,“有事?”
董承斟酌着:“兖州刺史曹操领兵西进,现已将至荥阳,他欲谒见陛下,陛下以为如何?”
这件事刘协早已知道了,曹操上表请求奉迎天子,可董承以为曹操其人腹有鳞甲,叵测难料,忽欲西入,不知好歹,故而一度阻兵西疆,不予通使,后来曹操屡屡上表称忠心,才撤兵放行。
刘协凝眉道:“曹操此人如何?”
董承道:“其人雄才大略,英姿壮伟,明睿果敢。”
“与董卓、李郭相比呢?”
“比武略文才,董李诸人皆不能望其项背,比忠君肝胆,臣不敢言。”董承的话说得很小心。
刘协忽又一问:“比之杨奉、韩暹呢?”
“丘坟比泰山,不可同日而语。”
刘协缓缓地踱着步,蓦然停住,眸子灼然生晶:“国舅,以泰山压丘坟,如何?”
董承一怔,随后明白了皇帝的用意,他担忧地说:“此计虽良,但臣担心去一董卓,又来一董卓。”
刘协怅然一叹:“不得已而为之,国事糜烂至此,非雄俊不能定之,倘若曹操有匡正之才,俾得社稷全存,宗庙底定,朕九泉下方有颜面去见汉朝先祖;倘若又来一董卓……”他刹那无声,苍白而清秀的脸上渐渐生出浮翳,他用近乎悲壮的语气说,“唯有博局,方能知输赢。”
十六岁的少年天子掷地有声的话听来令人心痛,董承只觉一股悲意澎湃而至,双眸滚下热泪来。
十日后,天子在洛阳召见兖州刺史曹操,曹操着一身干净整洁的文官朝服,皂色官服得体地熨着他挺直的腰板,进贤冠的巾帻紧紧贴住他宽阔的脑门。他诚惶诚恐地拜在皇帝御座下,说话的声音不高不低,温和如檐下安静的和风,和那些粗率鄙陋的凉州武人比起来,曹操仿佛一盏雍容华贵的白玉高足杯,灼灼晶莹,让人难忘。皇帝想起了史书里说的“汉官威仪”的故事。
曹操见到天子的第一个请求,是恳请天子移驾至许,在许建立新国都。
皇帝问:“卿何作此念?”
曹操谦诚地说:“洛阳残损,宫室隳坏,田畴荒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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