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奉洵跪坐在车厢底,勉强装出一副威严的模样:“你叫甚么名字?”
“我叫张邺。”
“邺儿……”张奉洵伸出一只手穿过铁栏杆向下,微微地颤着,“过来。”
张邺却站在两米远的地方不敢接近,不安地扭着小手:“可是,爹爹,怎么会被关起来?是因为,是因为爹害死了娘亲吗?”
许是这句话太过刺耳,传入张奉洵耳中的那一刻,他整个人如筛糠一般剧烈地战栗起来,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地上的张邺,仿佛这个人不是他的儿子,而是来讨债的阎罗。那双眸中承袭自林如芊的外形和神韵,让他狠狠地晃了晃神,仿佛是她借孩子的口发出的质问。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告诉自己,林如芊是林卿砚害死的,是张邺害死的,是这个世道害死的,因为只有这样,他才有勇气活下去,他才容许自己活下去。
可是这句话从张邺的口中问出来,仿佛一道强光光不由分说地照入了地下的世界,刺得他头皮发麻,无处可逃。他颤抖地收回手,整个人缩进车厢中,车帘随之滑下,遮盖住车厢内的黑暗。
“不是我……不是我……”在他自己暗无天日的世界中,他紧紧地抱住自己的脑袋,用低低的絮语徒劳地逞辩着。
林卿砚淡漠地瞥了马车一眼,走到张邺跟前将他抱了起来:“邺儿别怕,你做的很好。是你爹他自己不敢面对你。”
张邺把头埋在舅舅的怀里,似懂非懂地点了点。
当夜,他们在宋国驻军的招待下,入住了原江南国衙邸。战火过后,江河易主,百废待兴,城中处处可见如惊弓之鸟般的百姓躬身驼背从军队面前走过,不时地瞟来一二不安的目光。城池的重建已经开始,而战争带来的印记只能等待时间去一点点抚平。
马车驶入衙邸,兵士奉命将失魂落魄的张奉洵架下了马车,带到厢房关押,而羿迟迟则大发慈悲,同意让张邺跟着林卿砚一个晚上,好好听听林卿砚口中有关他亲生父母的事。
月上梢头,原本守在林卿砚门前保护林大人安危的卫兵全部移到了张奉洵门前看守,以防有人来劫。门前一左一右站着四个守卫,腰间佩刀,一丝不苟。
房中,张奉洵平躺在榻上,视线定格在脑袋上方模糊的虚空,仿佛出神一般久久地望着,也不知是甚么时候,眼皮沉沉地落了下来……
以前,他总是希望在梦里见到林如芊,即便是这种可望而不可即的幻象,他也想要把握。可是今天,当天在梦里见到她的时候,他感觉到了自己内心的恐惧——他不敢面对她。
梦里的她和往常一样,眼眶微红、楚楚可怜。他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鼓足勇气走上前。
“芊儿……”他微微勾起嘴角,伸出温暖的手掌摩挲着女子光洁的面颊。突然,他感觉到指尖触到一片水泽,收回手来一看,竟是触目惊心的腥红。林如芊泛红的眼眶里不知何时流下了鲜红的血泪,她伸出手狠狠将他推搡开来,面上的鲜血却愈来愈多,素白的衣服也渐渐透出血色。
“芊儿,你怎么了?”他惶急地伸出手,却被女子重重地打开。
林如芊双目血红、面色狰狞地看着他,缓缓抬起鲜红的蔻丹,指着他的鼻子:“张奉洵!是你!是你害死了我!是你害得我流尽浑身血液而亡!是你害得我死不瞑目!我要你偿命!”
她猛地扑上前去,尖利的十指狠狠地抠住男子的脖颈,口中还在尖叫着:“我要你偿命!偿命……”
张奉洵被她掐住脖子,脑间一阵阵的眩晕袭来,眼前模模糊糊地化作一片虚红,那漫天的血色一如三年前。
真的是他害死了她吗?他想问,却说不出半句话,喉间支离破碎地溢出几个音,却是听不清了……
第二日清早,一个小兵端来早膳到张大人住处门前叩了许久也不见答应,守卫的兵士察觉有异,慌忙夺门而入,便见张奉洵躺在床上,鬓发凌乱、面色苍白。
伸手轻摇着张奉洵的肩膀:“张大人,醒醒。张大人?张……”
张奉洵猝然自梦中坐起,一双眼瞪得浑圆,直直地瞪着众人。下一秒,他面露惧色,整个人缩进床脚,双手在胸前胡乱地推拒着:“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害的!是你,是你!对,就是你!是你害死了她!”
他瞪大眼睛恶狠狠地盯着离他最近的小兵,食指颤巍巍地指着,忽然向他扑去,幸好左右的兵士急时拦住,将他摁回床上。
“拿麻绳来!快去禀报统领和林大人,张大人……张大人被梦魇了。”
……
衙邸中的另一处,赵攸怜坐在房中打点着行囊,闻声抬起头来,正见林卿砚大步走进屋,便问道:“去看过了?那张奉洵果真魔障了?”
林卿砚走到茶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点了点头:“应该不是装的。已请羿姑娘去看了,她也没办法。”
“可他昨日还好好的,怎么会……”
“想是亏心事做多了,心中有鬼。”林卿砚饮下半杯浓茶,面上未见惋惜,亦无欣喜,“左右他不择手段、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已是半个疯癫之人,如今索性彻头彻尾地疯了,倒也干净。”
“可是邺儿昨日刚刚认父。他还这么小,这对他而言,未免太残酷了。”
“有一个疯癫的爹,总比有一个十恶不赦的爹要强。”
“报!”正说着,院外一个宋兵匆匆跑来,站在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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