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声中一岁除。
坛城的年三十儿,许是受这家家户户的烟火气影响,阴沉的很,火器硝石的气味儿纷杂在各地。四起的爆竹声仿佛一声声闷雷,估计一会儿就能炸下片片雪花。
大街小巷满是贺岁的吉祥话,城头城尾的大小铺子已经关了,只有三俩儿的小摊贩,大过年的也没想着休息下,于强风中用冻得红肿的手撑着年货摊子,在冷风冷气中吆喝着,盼着多换几个铜板。
卖糖人的小车便是倒是围着几个光着屁股蛋儿的黄毛小儿,围着小车追着打闹。
有个小丫头穿的还算厚实,红棉袄红帽子,却吸着清鼻涕,站在一个青色对襟棉布长衫的男人边上,远远看着那群孩子和做糖人的小贩。小丫头的小红棉袄蛮新的,可惜因为时不时蹭一下鼻涕,显着有些不整洁。
男人本来瞧着远处巷子与灰蒙蒙的天不太分明的界限,觉察到边上的小丫头又抬起袖子擦了下后,皱了皱眉,递出一方帕子,俯身给小丫头细致的擦了下,“梁赤。”
小丫头“嗯”了声,拽了拽男人的袖子:“我们明天走吧。”
梁汾没答话,视线下移,盯着那群糖人小孩儿,脑子胡乱想着什么。
比如强风冷气的,那群小孩儿都不怕冷么?
比如他在身边小丫头这个年纪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来着?没人带着他买过糖人这种东西吧。
好像是被那个耐心细致的女人照顾的妥妥贴贴,身上穿的衣服虽然不新,可永远都是干净的。
那时候过年也没有什么好吃的,没有别的人家祭祖烧香的那些规矩,只是依偎着那个女人,好像强风就灌不进单薄木板拼凑搭建成的屋子似的,邻里的鱼肉香也成了自家的味道。
说有爹有娘吧,可又从没见过面,没人管没人问的,只有毫无血缘关系的她陪着伴着,悉心照料着。
后来,听说从没见过的那个爹被杀死了,梁汾连那个单薄的小屋子也不能待了。
那个女人突然离开了他的生活,走出了他的生命。
他的全世界本来很小很小,只有一个小屋,一个她。梁汾做着她教的说对他好的事,他知道自己不聪明,但是努力学的时候,他能感觉到她的开心。认那些字,读那些干巴巴的书,作着一些没有实际生活经验打底的文章。
不过,彼时梁汾,对外面那个世界是充满着好奇的。
他想见识那些仁义礼智信,想看看山高水长,想见见书上的草长莺飞,想看读书人的风骨,想看商场的尔虞我诈,想看所有的缤纷琐碎,纷繁复杂。
他唯一不想看的,是自己的父亲和母亲,他不感兴趣,不想知道那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身份和地位。
可是,他们的生死存活,决定了他还能不能在那个小屋慢慢长大,决定了那个女人还会不会在他身边陪着他。
之后呀,就是剩了他一个人,他走出小屋,走进世界,发现那个世界和自己在书上看到的不一样。
美好的东西好像没那么多,不过好像丑恶的东西也没见识到多少。
就是有点累。
他年纪小,就算他所学足够能让他填饱肚子,可是没有人能让他这么大的“孩子”放心做事,更何况无门无名的,没有门路。他只能做着一些卖体力的活计,找食物,找落脚的新的小屋。
他进过别人家做事,真正接触到了,才知道那些高门大户,好像和最初外面威风凛凛的门神守护的厚实大门给他的印象不一样,那样的“一家人”好像其乐融融,可是又像各自带着面具,可以说是扮演着各自的形象。
他突然开始想到自己爹娘,他们应该也在这样的一个高门大院里生活的吧,有着数十奴仆,宾客盈门,门前兴许也有这样的门神彩绘迎来送往。而且,可能还会有和那家少爷一样的孩子,身边有无数玩伴,授业的夫子应该也少不了吧。
最主要的是,他们应该和这家人一样,叫着那个孩子心肝儿,好吃的好玩的都给他,抱着牵着……
“我们明天走吧,我还想再看看,以后不是不回来了嘛。”
红帽子红棉袄的小丫头又拽了拽梁汾的袖子,拽回了他的思绪。
梁汾正了正小丫头的红帽子,牵住她的手,柔声道:“可是我们已经收拾好东西,订好马车了诶。早点走,就能早点看见江南道的樱花哦。”
小丫头努努嘴,做了个口型,却没有出声。
梁汾是在七年前,在皇城最大的花柳楼的门口,遇到这个小丫头的。
她小小的,躺在一个满是干草的木箱子里。箱子上只盖着一块儿麻布,好像是随意丢掷的垃圾,又像是谁家随便丢出来的小猫小狗,等着,有那么一个稍微心肠好一点的人走过来,看一眼,或者,带走她。
这可能是很平常的事情。热闹的街巷和这个安静的小木箱,是那样违和,又是那样的契合。
这些做着皮肉生意的女人,难免有措施做不到位的时候,或者,难免遇到一个和那些大腹便便的达官显贵不同的温润公子,就觉着是良人了,这辈子非他不可了,情愿和他生下个一男半女,生米煮成熟饭,等着那所谓良人一纸契约带走自己这无根浮萍一样的女子。
可是,别说是煮成熟饭,就是煮成粥都没用。大多时候是错付真心,良人可能是一时泄/欲,抑或是家里不从,那卖皮肉的女子只能独守闺阁,心灰意冷。
梁汾那天恰好在那个青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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