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天一在汉口“三济堂”茶楼,依旧眷恋独处,在江边的三楼,常常把窗帘拉密,用与世隔绝的手势,回到自己,裸足下田,在古老的书页上,他翻阅《茶经》,想像陆羽的面貌,到底什么样的感动让他写下中国第一本有系统地介绍茶艺的书?因为喜欢喝茶?还是在品茗之中体会茶汁缓缓沿喉而下,与血肉之躯融合之后的那股甘醇?
饮茶需要布局,但饮后的回甘,却又破格,多么像人生。
同一个杯、同一种茶、同一式泡法,饮在不同的喉里,冷暖浓淡自知,完全是心证功力。
有人喝茶是在喝一套精制而考究的手艺;有人握杯闻香,交递清浊之气;有人见杯即干,不事进德修业,专爱消化排泄;有人随兴,水是好水、壶是好壶、茶是好茶。
大化浪浪,半睡半醒,茶之一字,诸子百家都可以注解。
但人们终究不是陆羽的喝法。谁会化成众生的喉咙喝茶呢?
当然,也不如李白、东坡才情,焚香小坐,静气品茗,给茶取个响亮的名字:“仙人掌茶”“月兔茶”,满座皆叹服好茶好名。谁晓得二位高士安什么心?仙人掌嘴、月兔杵臼,农天一倒觉得嘻怒笑骂,何尝不可!
所以,既然“下午”喝茶,且把手艺拆穿、杯壶错乱,道可道非常道,至少不是一人的道。此时,农天一好像只要一刹那的喉韵,无道一身轻。
喜欢读茶名,甚于赏壶。茶树长成什么样,其实都是枝枝叶叶,本来无名无姓。人替它取了名,是拟人化了。那茶叶名字背后代表它的出身、制造过程,抑或冲泡时的香味,好像总是人的自作多情。
反正,人就是霸道,喜欢用建构社会解释生命的一套逻辑转嫁在茶身上,必要时还要改良品种。所以,茶也就有了尊卑高低。既然写茶,自然无法避免使用现有的茶名,这是基础语言。但也可纯粹想像,用旧躯壳装新灵魂。
农天一几乎天天喝茶,通常一杯从早到晚不断添水,泡淡了就换茶叶,所以浓冽是早晨,清香至中午,淡如白水是该熄灯就寝之时。喝茶时顺道看杯中茶,蜷缩如婴儿,收放自如到了豆蔻年华,肥硕即是阳寿将近。一撮叶,每天看到一生。看久了,说心花怒放也可,说不动声色亦然。
平日逛街,农天一看到茶店总会溜进去,平白叫几个生张熟味的茶名也觉得很过瘾。很少不买的,买回来首先独品。
有些茶好比高人,喝一口即能指点迷津。花茶非常精灵,也有几分雍容气度。有时红茶有点志不同道不合,可夏日炎炎,它是个好人。白毫黄茶像故人,耐品,也像温厚而睿智的老者。加味茶里,薄荷最是天真可爱,月桂有点城府,玫瑰妖娆,英国皇家红茶,恕直言,更像是镀金皇冠。
农天一还是最爱喝荆山的茶,情感特别体贴。天心茶外刚内柔,禅茶喝来春暖花开。粗叶子茶苦口婆心。至于陈年茶,好比走进王谢堂内,蛛网恢恢疏而不漏。天鹿黄茶,真像圣旨驾到,五脏六腑统统下跪。
喝茶也会“茶醉”。农天一与朋友在茶楼品茶,摆上家传的绝品“茶祖茶”,到了第七泡,喉鼻畅通,满腔清香,竟会醺醺然,走路好像误入仙人花苑,可见“七碗歌”绝非子虚乌有。
其实,茶就像观世音菩萨,既然茶不挑嘴,嘴不挑茶,有些滋味就浸入内心。难见其人其事,但从茶味中可得着一点灵犀,与人的生命版图上的人物一一印合,农天一似乎在替舌尖的滋味找到人的面目,仅此而已。
这样的喝法抑或品茗,看不出来跟茶有什么瓜葛!话说回来,这是一个人的喝法,又有何妨?况且,真正让有的人感兴趣的,不是茶的制造或茶艺,而是茶味。
农天一则不同,既有茶的创造和茶艺,也有茶味茶道在里面。
茶当然不能缺少壶,犹如对弈不能无棋。农天一有位朋友,原先也打算玩壶,一来两手空空,二来玩不起。这位朋友说他溜进茶店,隔着柜台的玻璃,像是在监狱给壶探监;要不,上好友家,搬把凳子,打开柜子,把他收购的壶挪到桌上,研究研究。
这位朋友说,不亲。他的壶子壶孙,有的是人家养亮的,出个价买下,有的新绳系新壶,壶底的标价未撕,恰恰好黏住了“宜兴”。包袱、树干、葵花、小壶……都是名家后裔,可是新手新泥少了点心血味。
其实,捏壶的痴法与收壶的痴法相同,据说爱壶人“相”到一把好壶,因故不能耳须厮磨,那种心痛好比与爱人诀别,十分悲壮。
农天一那朋友是属于沿路娶妾的,而农天一更喜欢以布衣白丁自许,不为情困,不像他专爱眉来眼去。
所以,生活里的茶具都是器而不器。
或许,深谙茶道的高手将此视为大逆不道。农天一是这么想的:比方下棋吧,会摆谱布局的,尽管将帅相逢、兵卒厮杀;儿童比弈,没这规矩,叠棋子比高低。
有的人饮水生涯乏善可陈,但乐在其中。这些年,农天一看到好碗好杯好碟好价钱,霸着柜台就娶了,也不算收藏,他说自己还八字没一撇,只是寻常布衣,一见钟情而已。买来也不会奉为上宾,淡然以对,或品茗或插花,或弹灰或养石头,各得其性。
这么一路玩下来,农天一有些轻微的幸福就出现了。
虽是杯什器皿,与农天一脾性相切,用起来如见故友,即便是缺角漏水,他不嫌它,核价高低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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