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杏依然在哭,心里像针刺一样难受,慢慢走过去,刚伸出手,男孩有所感应似的抬起头,那双瞪着的通红眼睛里浸染着无边恨意,“滚开啊!滚!滚!”
红杏僵硬地缩回手。
小满哭够了,看着地上老于的尸体,又开始自虐地咬起自己的嘴唇,很快那红艳艳的小嘴就破了皮,好像吸了血,惨不忍睹。
红杏拿起地上那个砸死老于的凳子,流着眼泪,一只手比划指着自己,然后递给小满。
小满一脸阴沉地看着她,一言不发,真接了过去。
红杏缓缓闭上眼睛,等待解脱。
啪地一声,凳子却没有砸在她的身上,而是砸在了地上。
红杏睁开眼,看见那张凳子四分五裂地解了体,小满又埋下头去,用哭哑了的嗓音沉声道:“出去,不想再看到你。”
红杏在黑漆漆的堂屋里一动不动地枯坐,脸上的泪已经干了,硬硬地板结着,像带了个面具。
黎明将至前的一段时间,最冷,也最黑。
里屋,一个死人,外加一个小满,也是没有一点声息。
红杏怕他冷,取了一件棉衣,不敢上前,更不敢碰到他,怯怯地放在他的身边,一步步又挪回堂屋。
小满连看也没看一眼。
从天黑到天亮的几个时辰,仿佛有一年那样漫长,终于,天还是亮了。
小满双眼红肿,蹒跚地走了出去。
日头完全升起的时候,他又回来了,身后跟了一群扛着简陋薄棺过来帮忙的村人。
红杏端茶送水,看着那些人哼哧哼哧把老于装进棺材里,又一道抬着运送出去。
太阳光映得满世界金红,全村的人都知道了:于家老头儿昨夜里起夜摔死了。
这一家子,在哑巴小媳妇过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只死剩了一个九岁的小独苗儿。
老于下葬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小满总是做梦,梦见早已不在人世的阿哥、阿娘,还有出嫁了的大姐姐。
梦的最后,总是阿爹那张满是鲜血的脸,他龇着牙,瞪着死不瞑目的眼,拿枯枝似的手一下下戳着自己的胸口,“你杀了我,是你杀了我……”
惊醒过来,他满头满脸都是冷汗,呆滞着,直到汗都被风干,才又把脸埋到枕头里,无声地呜咽。
突然听见一点声响,他警觉地抬起头,看到哑巴嫂嫂怯懦地杵在门边,那单薄的人影儿衬着夜色,仿佛被风一吹就会散架。
他讨厌极了她,都是她害的,全是她害的!
他拿起身边能够拿到的所有东西,朝着门边一股脑地砸过去,声嘶力竭地吼道:“滚!滚啊!”
红杏没有躲开,一双无神的大眼睛呆呆看着他,像个永远没有脾气的死人,就这么的逆来顺受。
小满砸累了,又默默地倒回枕上。
红杏一步一步走近,在他身边站定,伸出手,像要去触碰什么危险的猛兽,慢慢的慢慢的,终于触到了他的头。
小满抬眸。被他充满仇恨和厌恶的目光一盯,红杏瑟缩一下,垂了眼,却没放开手,反而轻柔地揽住了他。
小满想要挣扎,想要狠狠推开,也想骂她,却实在没有力气折腾,太累了,也太倦了。
她身上暖融融的,像小时候摔了跤、受了委屈之后大姐姐抱着自己的感觉,却又不太一样。
红杏更瘦,更单薄,一点脂粉香气也没有,却有一股在太阳底下晒久了的棉被的暖香,让人心里安定。
她突然艰难地开口:“小……满……小……满……”
她的发音难听怪异,比初学说话的孩子还别扭刺耳,一开始甚至都无法辨认出她是在叫自己的名字。
小满刻薄地想让她闭嘴,忽然感觉脸上潮乎乎的,他要抬头,却被抱得更紧,红杏温热的眼泪一滴接一滴,绵延不绝,全落在了他的脸上。
小满皱了皱眉,终于还是闭上了眼。
那段时间,小满每回从噩梦里无助地惊醒,红杏总在他的身边。
那双纤细的带着一层薄茧的手绞了布巾,轻柔地替他擦去冷汗和眼泪,然后把他揽进怀里。
那怀抱暖得不想挣开,屋子里昏暗,看不清彼此的脸,小满干脆放弃抵抗,只当是又做了另外一个梦。
后来他才知道,那时候红杏晚上每隔一会儿就要过来看一眼,怕他做噩梦,怕他害怕。
红杏睡不了几个时辰,就要起来烧锅做饭,做完了饭,这一天才刚开始,各式各样的活都在等着她,没有一刻能闲的。
她也才十六,原本瘦弱的身子一天天的单薄下去,被那失血的嘴唇和发髻边上的白花一衬,跟个纸糊的人儿似的。
小满瞧着她,心里其实也不好受,却不知道为什么,偏偏没有办法对她好一些,甚至说不出口一句软话,给不得一点好脸色。
从早到晚,他总是莫名负着一股气,沉着一张脸,让她滚开,挑剔她做的饭,甚至不愿和她坐到同一张饭桌前。
可是,不管他待她有多坏,红杏总是呆呆的,柔柔的,默默忍受着,仿佛她生来就是为了受他的气似的。
又到年关,家里空荡荡的,只剩了两个人,一点过年的气氛也没有。
红杏把屋子里里外外清扫过,还是揉了面,擀了皮,剁了馅,包了一些饺子。
小的饺子,嘴里嫌弃地嗤了一声,“这什么玩意儿,那么难看!”
红杏一愣,有些难过地垂下眼眸。
小满不想看到她,赌气出门去了。
寒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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