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个问题,看似愚钝,却是深邃。在前面叙述中已多次接近,却未深入,让给了此刻的笔墨。
在各种宗教哲学论述中,“我”这个概念,有时显得非常重要,有时显得很不重要。那么,我们应该如何发落它?“我”,应该放置在哪里?
二
在哲学上,“我”,是一个可体验、可信任的思维主体,足以否定一系列不可体验、不可信任的“伪思维”、“伪主体”。在这个意义上,“我”非常重要。
但是,思维主体并不是本质主体,“我”在否定“伪思维”、“伪主体”后,本身也受到了质疑。“我”的本质是什么?“我”究竟有没有稳定的本性?受过这种质疑后,“我”的重要性就产生了动摇。
这就是说,一个健全的人,先要找到“我”,然后放逐“我”。先得“我”,再弃“我”。
得“我”,体验个体生命;弃“我”,溶入天地宇宙。
三
先说说必须寻找的那个非常重要的“我”。
这个“我”,在魏晋名士、禅宗、心学那里,常常表达为“自性”、“我性”、“我心”,有时干脆就直言“我”。例如“我就是佛,佛就是我”,“我心慈悲”,“舍我其谁”等等。
但是,不管怎么表达,都很难从中引申出自私、自傲、自封、自狂的负面意味。
这是因为,这个“我”,以肯定个体生命的方式,抵拒了种种“理念欺诳”。
“理念欺诳”,我们在前面已经多有涉及。如果它们明显地暴露出一点欺诳的色彩,那就不可怕了。问题是,这种欺诳大多是以崇高、**、济世、治国、启民的形态出现的,变成了传统价值、公共话语、道德标准、裁判规范。众多的人群,都在它们面前匍匐、攀援。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了。他抬起头说:“你们的千言万语,都离开了个人,离开了人心!”
“何以为证?”权威的声音在反问。
“以我为证!”那个小小的身影只能以自己作为标本。
是啊,唯一的标准只是我——
我心里滋生不出这些概念,我自己体验不了这些教条,我个人领会不了这些训示,我内心服从不了这些禁忌……我、我、我,这么多“我”,无非是拼将个体生命,实现一次不对称的反抗。
不仅是反抗,这样做还提供了一条勘破欺诳的准绳,那就是个人的内心依据。
“我”在这里,是一口井,直通深处的地脉。井口虽小,而地脉极广。
因为“我”是可体验、可信任的个体,比较容易引起其他个体的共鸣。因此,以“我”为入口,来否定庞大的“理念欺诳”,是一种有效的选择。
在这一层面上,无论是哲学还是美学,都会肯定“我”、推崇“我”。有“我”,也就是指有个性,有生命,有体温,有深度,有灵魂。
在这一层面上,我们喜欢结识那种有性格、有脾气、有偏重、有骨骼的“有我之人”。因为这些人具有挣脱“理念欺诳”的自然倾向,比较真实,也比较可爱。
总之,在这一层面上的“我”,非常重要。
四
“我”,除了可以否定理念欺诳外,还可以收纳乱世人心。也就是说,“我”不仅具有否定性,而且具有建设性。
在茫茫乱世间,芸芸众生太需要一些光照,太需要一些声音,太需要一些指引,太需要一些标杆。因此,需要一些“我”出来承当。
承当其间的这个“我”,可能会比背后那个真正的人更优秀、更坚强一点,那正是为了安慰芸芸众生的期盼。
在社会重心结构经常解体的情况下,人们只怕在失重状态下摇晃生存,因此迫切向周围寻找和投注值得信赖的对象。向周围投注信赖,就像向周围投掷缆绳,是他们克服失重和摇晃的办法。
正是在这种背景下,一个个偶像化、榜样化的“我”,已经上升为信赖的缆绳。
五
但是这个“我”,真是我们心灵安顿的终极所在吗?
因此,我们终于要面对一些最棘手的难题了。
“我”是什么存在?
“我”在哪里?
“我”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
——这些问题,一问出口就觉得怆然而凄凉。但是,问了一万遍也找不到答案,因此更加怆然而凄凉。
无论从何种意义、何种角度看,“我”都是一个虚设。
“我”是那个名字吗?不是。在浩如烟海的文字中,那是两个或三个汉字的偶然组接。从电脑中查,同名者很多。即使独一无二,那几个字也只是外贴的符号,一点也不能说明“我”的实质。请看传媒上经常出现的罪犯名字,都响亮吉祥,一点也不比我们的名字差。
“我”是一份履历吗?不是。履历是一排脚印,脚印不是人。一个农民走过一条辛苦的长路,开过两家小店,种过一片玉米,出过几次远门。但显然,小店不是他,玉米不是他,远门不是他。加在一起,也不是他。很多人喜欢把风尘仆仆的经历当做人生经络,其实是把那些风尘当做了生命。
“我”是一堆身份吗?不是。身份是座位前的纸牌,再多的纸牌也堆不成一个人。纸牌也可能决定着座位的主次前后,但座位只是座位,木质的,或塑料的,并不是人本身。一个人必定坐过很多座位,一个座位必定坐过很多人,彼此之间没有稳定的意义。而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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