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大人,看来贵府应是用不上下官了,就此告辞。”贾太医已经不再摸脑门了,不过脑门上的大包紫红发亮,想看不见实在不容易。
太医也是官儿,虽然是没实权还常受气的官儿,但也不表示可以随便打。贾太医涵养功夫再好,也做不出被打了左边儿脑门,还继续留下来伸出右边儿脑门任打的行动来。
“真是太抱歉了。”尉迟尚书只能放下身段,连连拱手赔礼:“贾太医竟在敝处受了伤,都是我一时看顾不周。”
说着尉迟尚书伸出手去,立时便有醒目的下人递了红封过来。
“小小意思,还请贾太医好生将养几日。”尉迟尚书想了想,顺手将大拇指上的一枚玉扳指也扯了下来,压在红封之上,一道递给了贾太医。
得罪了贾太医,并不算什么大事,可若是贾太医顶着脑门上的大包四下逛游一番,那尉迟家的名声大概就彻底完蛋了,至少再也不会有太医院的人肯上门。
人吃五谷杂粮,自然有四时疾病。太医院还是不能得罪死的。
贾太医对尉迟尚书的态度还算满意,略为推让了一下,也就将东西收了。临走,还给了尉迟尚书一句轻飘飘的提示:“小林神医的金针神乎其技,远在下官之上。”
尉迟尚书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小林神医的金针很神。小林神医的妹妹也差不到那里去。
尉迟尚书送走了贾太医,一回身儿,目光便落在了大夫人身上。
大夫人浑身一颤,只觉得那两道目光如刀子一般,让人浑身不自在。赶紧低下头,装着没看见,紧走了几步,到了卞内医旁边,勉强笑道:“如今既然老太太不肯行针,还要劳烦卞内医给开个方子。”
卞内医脸色不太好。
这位大夫人真是……连客气话都不懂说上两句。葛姑娘虽然是跟着的医女,可受了伤。还伤得挺重。女孩子破了相岂是小事儿?总要意思一下问一句罢?
“这个自然。”卞内医木着脸答了一句,转身到敞厅的桌案处刷刷地写好了方子,递给了大夫人:“若是药能吃下去。估计两三日能见效。”
大夫人听得满嘴发苦。所谓‘若是药能吃下去’,显然连卞内医都觉得这药未必能吃得下去。老太太这个样子,肚子里没东西都要干呕,若是吃了药下去。还能不吐?大夫人已经能想象得出,自己这个侍疾的儿媳被吐得满身药汁儿的情形了。
交待完用药的事宜。卞内医也开口告辞。
葛姑娘脸上的血已止住,只是腮旁残留着少许血迹,额上一道血口触目惊心,含着泪跟在卞内医身侧。一副凄楚的模样。
大夫人却不敢放她们离去。
男子大夫老太太不肯看,而女医之中,卞内医乃是名声最好的了。若是放了去,老太太病情有个变化啥的。可怎么办?
再请,估计就未必能请来了。人家随侍的医女受伤了不是?大夫人终于觉察到自己的失礼之处,就算表面文章也该问候一下的。
“那个……还请留步。”大夫人强笑着挽留:“这位姑娘的伤也得处理一下才好。”
“贵府有人懂得处理这样的外伤么?”即便淡定如卞内医,也忍不住反问了大夫人一句。
大夫人登时哑了。
幸好尉迟尚书此时走了过来。大夫人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赶紧转移话题道:“三叔,便安排卞内医在老太太这里午饭如何?老太太只怕要歇了晌觉之后才好用药,请卞内医看看药效再调调方子也好。”
尉迟尚书看了大夫人一眼,冲卞内医道:“还请先生留上半日。老太太年纪大了,只怕病情有变。”
对于医者,无论男女,都是可以尊称为‘先生’的。
说着尉迟尚书随手指了廊下一名媳妇:“你,带这位姑娘去回春堂,将脸上的伤包一下。账上支十两银子,给这位姑娘做汤药费。”
十两银子算是很大方了。毕竟尚书府就算不给或只给个三钱五钱的,葛姑娘也不敢吱声不是。
尉迟尚书接着又盯着大夫人看了半晌,直看得大夫人心里发毛,意识到三叔大概不是什么救命稻草,也许是跟自己过不去的。
“等老太太歇了午觉,能用药最好,若是不能用药,还要麻烦大嫂,到老六的院子走一趟。”尉迟尚书面无表情声音平板地说道:“小林神医的妹妹是跟着安泰媳妇过来的,必定是回那边儿去了。”
意思自然是让大夫人将小林神医的妹妹请过来。
“说不定人家已经家去了。”大夫人小小声说道。
“家去了?”尉迟尚书声音冰冷:“若是家去了,就得麻烦大嫂到林家去请了。”
“呃——”大夫人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儿里,说不出话了。
这个家里,尉迟尚书虽是老三,却是当家人。上面的大哥二哥都不会违逆他的意思,何况如今说的是给母亲延医问药的事情。
大夫人身为大嫂,却说不出‘不去’二字来,只能暗暗祈望老太太好好吃药快点儿好起来了。
老太太其实一直是半睡半醒之间,好不容易在月容月洁的哄劝之下喝了半碗药,结果不到两刻钟便呕了个一干二净,情形愈发不好了。
大夫人欲哭无泪地走出正房的门,身上的药味儿挥之不去,长叹了一声,看了看默然守在外头的卞内医和脸色青白头上包着白布的葛姑娘,只能在丫鬟的服侍下,穿上薄呢斗篷,又叹了好几口气,才往六院儿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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