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光辉很淡很淡,如果不是金忧作的提醒,管阔心想,自己是不会注意到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多,而长夜也是将尽。
那种淡淡的光辉可以带给人一点很微妙的希冀,那种希冀在人们的内心深处涌起,于是便有点温暖。
但是这只是一些遥不可及虚无缥缈的图景,而让人最最感觉到希望之光的是横亘在淮河另一面,正在缓缓接近的南吴水师。
北唐和南吴安定了那么多年,双方都心照不宣地友好又怀着敌意。
那是一种很隐晦的东西,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但是最起码在从前,北唐不想跟南吴打仗,南吴也不想和北唐起什么冲突。
在最近一段时间,因为陛下驾崩、长安经历了一场血雨腥风、李择南正在准备登基事宜的缘故,北唐人不想跟南吴打仗的心态更加强烈了——这样对北唐并不好。
北唐水师在淮河水面上航行,并且接近南吴国境那么多,那将会给南吴一种错误的信号,但是在昨夜,北唐的那些人还是很迅速并且很坚决地作出了决定——出动水师,浩浩荡荡。
因为杀死南吴圣将所带来的好处的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北唐不想和南吴打仗的一个原因是因为现在的南吴综合实力很强大,但是还有一个隐在的原因便是忌惮那一位失踪了十几年的南吴圣将。
传言说他早就死了,也有传言说他还活着,只是行将木就,已经失去了从前的威势,还有传言说他不仅仅还活着,并且比起从前更加强大,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像一头醒来的猛虎一般张开血盆大口,对着北唐国境恶狠狠地咬上一口。
直到昨夜,北唐势力追杀管阔和李千容,而金忧作又横空出世,粹金闪动,力挽狂澜,依旧不可一世,终结了那些毫无意义的猜忌。
无论如何,只要能够杀死南吴圣将,就算是马上开战,那又如何?只要金忧作死去,即使是现在的北唐百废待兴,也有信心和南吴搏上一搏。
以五艘战船倾覆作为代价,他们终于重创了金忧作,但是终究,直到现在,金忧作还活着,而南吴水师也已经逼近,现在再和南吴鱼死网破,可能并不值得。
南吴水师很快便接近了,他们阻挡在那里,北唐水师如果想要再往前,那么便只能够和他们打一场了。
南吴人暂时还不想这么做,北唐人也暂时还不想这么做。
于是南吴水师的战船停了下来,北唐水师的战船虽然依旧包围着小舟,却同样也停了下来。
双方进入了谁也不说话但是相互都心知肚明的对峙。
像是刹那风烟俱静。
那种场景并不凝固,只是伴随着淡淡的黎明光辉,就像是一幅静止的令人回味隽永的画。
唯有——
小舟继续缓慢地摇着往前,金忧作拄着粹金坐了下来,神情渐渐放松。
他望着东南方向,像是喃喃自语道:“黎明真美。”
天色似乎又亮了一些,天地之间的淮河、战船、小舟,连成一体,那是一种很瑰美的壮阔。
管阔心中一动,靠着他坐下,同样望向东南方向。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金忧作露出这样的表情,曾经管府的驼背老金,是从来不会露出那种感慨万千又有些轻微痴迷的表情的。
“我已经好多年没有看到过那样的黎明景观了,尤其是在今天的这个时刻,忽然感觉心中一片清明。”金忧作缓缓说道。
管阔摇了摇头。
“我可能……”他的声音有些轻微,也像是有些惋惜,“这是今生第一次看到这般的黎明景象。”
“为什么?”
金忧作问道。
“慌慌张张,匆匆忙忙,每天都在忙忙碌碌,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忙些什么,不是我想这么去做,只是被逼着去这么做。”管阔的神情有些落寞。
“活在这个世界上,是避免不了的,所以许多老人才会感伤,那是因为年轻时,就连感伤的时间与资格都没有。”
金忧作说完这一句之后,很长时间,才又轻轻地道:“黎明很美。”
“是的,很美。”管阔回答道。
北唐水师在沉默着横在那里许久之后,缓缓放开了包围圈。
随后,他们又徐徐开动战船,调转船首,离开了。
小舟不紧不慢地往前进,接近了南吴岸边,虽然暂时还很远很远。
南吴水师旌旗招展,随着天色的越来越亮,便越来越清晰。
天空之下,淮河之上的战船,看起来有着一种波澜壮阔的伟丽。
它们默声不响地围了过来,将小舟保护在中间,就像是小心翼翼又谨慎到极点。
那是他们的南吴圣将,不败的神话、强大的底气、永远的灵魂。
今夜他们差一点就失去了他,但是好在最后还是不早不晚地赶到了。
北唐会有些什么动作,他们不在乎了,最多就是打一场,只要他们的圣将还在,哪怕圣将已经失去了战斗力,再也不能够杀敌、再也不能够统兵打仗。
他们的圣将太累了,需要休息,剩下的,就交给他们吧。
管阔感觉到肩头一沉,金忧作靠着自己的肩膀,闭上了眸子,脸上满是安详与满意。
他困了,需要休息。
管阔微微一笑,不管是从前的驼背老金,还是现在的南吴圣将,都从来不会有这样的姿态,只是他感觉,经历了那么多之后,金忧作渐渐的终于肯在自己的面前露出疲惫的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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