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的话,未始没理,但是也要顾到事实;县署内还有一百警备队,有枪有弹。万一开起火来,胜负果不可知,而全城却先受糜烂了。"
方罗兰还是反对。他并不是一定回护县长,他只觉得胡国光这投机分子要这么干,就一定不能赞成。
暂时的沉默。事实问题,尤其是武力的事实问题,确不能不使人暂时沉默。
"事实也有两方面,"胡国光奋然说,"县长果然未必肯见机而作,农民也何尝肯善罢甘休呢。我们党部总不能离开了大多数的民众,而站在县长一个人旁边。"
林子冲鼓掌赞成。方罗兰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农民的代表又进来催促赶快和县长交涉。鼓噪的声音,像远处的雷鸣,一起一起地从风中送来。方罗兰恍惚已经看见了麻秸似密的梭标,看见火,看见血。
"县长肯不肯是另一问题,交涉必须先去办一办。"陈中第一次发言了。"我推举胡国光同志代表党部进县署去办交涉。"
渴睡的彭刚也睁大了眼表示赞成。
方罗兰看了陈中一眼,也举起手来。他知道胡国光一定不敢去,怕被县长扣留起来。大家的眼光都看定了胡国光。
果然胡国光不肯去。他红着脸转推方罗兰。
"不能胜任。"方罗兰摇着头简单地回答。
这是第二个事实问题了:谁愿意去做代表和县长交涉。
互相的推让,拖过了不少时间。本来在会议桌上跳舞着的太阳光,也像等得不耐烦,此时它退出室外,懒懒地斜倚在窗前了。
"五个人都去!"
彭刚发见了大秘密似的嚷起来。他的渴睡眼闪出例外的清明气象。三个人都点头赞成。胡国光没有表示,他还是不肯去。
农民的代表已经催过五次了。一切应有的搪塞的话,都已搜尽用光;但现在,他们第六次又来了。五个人都像见了债主似的苦着脸。
胡国光瞥见来过五次的那人背后,又跟着一位短小的中山装人物;这准是外边农民等得不耐烦,加推举了来帮同催促的。事实显然很紧迫,怎么办?他想,五人同去,几乎是天经地义,无可驳难的,然而可恶之处也就在此:别人都不要紧,自己却很危险;他公开地骂过县长,他主动今天的事;他进县署去,岂不是探头虎口么?而此种为难的情形,又苦于不便公然说出来。
"这位是省里派来的,要见常务委员。"
进来过五次的人,指着身后的短小少年说。
五个人都跳了起来。呵,省里派来的?敢就是李克,特派员李克——不,移作特派员的巡行指导员李克?他们都觉得肩膀上已经轻松了许多;天大的事,已经有应该负责的人来负责,虽然是那么短小单薄的一个。他们五个人,一个一个都活泼起来,尤其是胡国光。
十分钟后,李克已经完全明了这五个人儿所处的困难;也很爽快地答应了进县署去办交涉,但先要和农协负责人有一度接洽。胡国光就自告奋勇,陪着李克去找农协委员。虽然他微觉得李克太冷,不多说话,似乎不如从前的史俊那样爽直;但是省特派员就是省特派员,胡国光当然一样地愿意躬任招待。
剩下的四位,望着李克的短小的背影,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他们在轻松的心情中,又惘然颇以这短小的貌不惊人的少年未必能任重致远为虑;但是一想到无论如何,他是应该负责的,也就释然了。他们四位很愉快地静候着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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