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珏轻哼一声，为自己斟了杯酒。
“这不是值得你道谢的事。”
沈眠却摇头。
“如果殿下当真对那孩子下手了，我也不得不遵从师命，了结殿下的性命，这对我来说实在是一件为难的事，因为我……”
“因为你从未杀过人。”
沈眠一愣，说道：“这很明显？”
颜珏道：“初次见你时便已知晓，你身上的味道，并非沾过血腥的人该有的。”
味道？
沈眠咬着玉白的杯沿，有些困惑，他向来想一套是一套，放下杯盏走到颜珏身旁，俯下身在男人颈侧用力地嗅了嗅——
全然的猝不及防。
少年独有的甜腻香气挟着浓烈馥郁的酒味，霎时间，冷冽的、焦灼的，比火炉子里雀跃的火焰还要灼人，烧得人口干舌燥，试图转移视线，却忽的瞥见少年衣领下一抹嫩生生的雪白……
颜珏蓦地攥住拳，单凭嗓音谁也不会觉察出他的异常，依旧平静、淡漠。
“你这是做什么。”他问。
沈眠道：“没什么，方才听殿下那番话，我便想闻一闻杀人不眨眼的二殿下身上是何气味。”
一开口，连热气都喷洒在了男人颈侧，他却毫无所觉。
掌心被掐出几道血痕。
颜珏哑声问道：“可闻见了什么。”
沈眠终于直起身来，些许懊恼道：“想是我喝多了，只闻见药香味，倒是不曾闻见血腥味，是不是殿下把味道藏起来了？”
这话问得俏皮，颜珏却无瑕去回应，他紧攥着拳，才勉强压抑住想要将这温软身躯拥入怀中的冲动。
他清楚，自己抓不住他。
这从天而降，不知来历的少年，秘密好似永远也没有穷尽，轻而易举就叫人手足无措，方寸大乱。
颜珏从不莽撞，他知道莽撞的代价。
倘若注定无法抓住他，便尽可能长久地、更长久地留住他，哪怕多一时一刻也好。
他这一辈子就好似偷来的，原本该死去的人，侥幸活了下来，于是他做任何事从不计较得失，端看自己的心意。
他无法如从前那样从杀.戮中获取快感，他所知道的能够叫自己快活的方式，只有那一个——让自己手中沾上血，比抛弃他的父亲更冷血，更狠绝。
当他失去这唯一的乐趣，使他改变的少年，就该负起全责。
这小酒鬼全无察觉，还在为他放过刚降生的五皇子而兀自高兴着，拿起杯盏和他碰了下杯。
“我知道你本性善良。”
“善良？”
颜珏薄唇微弯，说道：“看来你当真是醉了。”
沈眠坐回到他对面去，抱起酒壶，暗忖道：“毕竟你是他的一缕神识，本性自然高洁纯善，只是再如何高贵的神明，一旦入世，便也只能随着尘世浮沉，也逐渐生出了喜怒哀乐，成了芸芸众生中的一员，善恶便也不由己了。”
他只是想不明白，那人分明感受着世间百态，万世记忆加身，却巍然不动，无情无爱。
难道，他的神识也同他本人一般，未生情根，从来也不动情？
他瞥了一眼颜珏，男人自顾饮酒，冷玉墨竹一般俊逸冷清，只可惜面相凉薄，又素来冷言冷语，一瞧便是注孤生的命。
这样的人也会动情么？
无法想象。
虽然只是一缕神识，却叫他连想都不敢想。
“颜珏，”他认真地问道：“你如今找回了眼睛，可有什么想做的？例如，非常想见的人之类的。”
颜珏淡淡“嗯”了一声。
话音才落，便听到“咯吱”的声响，少年手中的酒壶上裂开一道道不规则的裂纹，奇异的是壶中的酒竟然没有漏出去。
沈眠好似没发觉一般，问道：“是什么样的人？”
颜珏眸光一闪。
这样的反应，倒是意外之喜。
为了确认自己的想法，他含糊其辞道：“是个美人。”
沈眠反问：“殿下那时瞧不见，怎知晓她是美人？”
“旁人都说他是美人，想来不会出错，再说，美与不美，等本殿亲自见过自然就知晓了。”
“……说的也是。”
他说得实在有道理，沈眠竟然无话可说，只好点头认可。
心里却不大舒服。
本该是件高兴的事，只要仔细探究清楚什么样的人叫颜珏心动，就能找出叫师尊心动的因素。
可实际上他并不觉得高兴，反而有种遭到背叛的感觉，即便只是一缕神识，也不该对旁人心动——莫名其妙的占有欲。
都怪这张脸和那人长得太像了。
“我困了，先歇息了。”
烦躁得连酒都喝不下了。
颜珏也不挽留，做了个“请”的手势。
原先抱在怀里的酒壶放在桌上，起身便走。
那一壶宫廷琼浆刚离开他的手，醇厚的酒液便顺着细缝缓缓流淌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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