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轮咕噜咕噜向前驶去。
夜黑得太蹊跷,谁都睡不着。
城南的火光冲天而起,焰色如霞,火树银花。一朵朵在风里绽放的奇丽,隐隐哭喊的声音,突如其来,又突如其止。
静谧里弦响,不成调,疏疏几个音,像是在弹给谁听。
巡视了大半个城,满目都见疮痍,半壁残垣。谁曾记得姹紫嫣红?明知道破城之后难免如此,但是风太凉,总还觉得萧索。
于是紧一紧风衣。
月亮出来了,纤细的影子,一半落在地上,一半折在墙边。疏密有致,浓淡相宜,如上好的水墨画,只是缺了遒枝劲梅,婆娑如舞。
回眸看见莫辞——自然是他,不用看也知道是他,只不只是几时到的,铠甲也没有穿,一身白衣,宽大的袖被风吹得猎猎。
木言青看了他一会儿,问“怎么没去喝酒庆功?”
军中诸将这时候不是在城南杀人放火,就是在城北喝酒,猜拳,吹牛,赌钱为乐。难得一场大胜仗,几个月的辛苦有了结果,这时候不乐,更待何时?木言青是不放心城中守卫,才亲身前来查看,莫辞却向来爱热闹。
“那群王八羔子够狠的!”莫辞拍拍空空如也的钱袋,露出一个愁眉苦脸的笑容,“钱输光了,只好出来躲躲。”
明明是担心她的安危,偏偏每次都能编出些稀奇古怪的理由,就没一个正经的。木言青忍住笑,“既然如此,劳请莫将军为我护驾。”
“能请木将军鞍前马后,是我的荣幸。”莫辞眉开眼笑,一口应承。
他长了一张不算难看的面孔,当然也说不上俊俏,分开来眉眼都寻常,凑到一起倒有些英气。只是平时嬉皮笑脸惯了,五官没多少机会摆在正确的位置上,这时候转身开路,侧容浸在月色里,倒有几分年少翩翩的意思。
木言青一低头,影子叠着影子,空寂长街,一步步声如钟鼓,重合的音律,都踏在谁的心上。
恍惚地想,想起不久之前的见面。
过去得太久,莫辞未必还记得,但是木言青还是记得的。那时候她初上战场,探营归来,月冷如霜,忽然就瞧见旗杆下绑跪的小兵,不知犯了什么错,只着中衣,衣上血迹斑斑,被马蹄声惊动,抬起头,远远冲月下夜行人呲牙笑了一笑,没心没肺的样子。
木言青进营回禀过主帅,随口提及,才知道这名小兵是逃回来的俘虏,按律当斩,因众人求情才保得一命,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日鞭三百,绑跪于战旗之下,已有两天两夜。
“两天两夜还不够么?”木言青皱眉。
按律当然不够,但是当时主帅是木言
青的叔父,最是疼她,因这一句,便收了剩下的惩罚。
过得年余,木言青累功得进,主领一军。到底年少气盛,受不得激,打益城时轻身冒进,后继无粮,险些被包了饺子。幸而叔父得到消息,火速派人来接应。当时开城门,一个照面,看见盔甲下的那张脸,眉目宛然。脱口道“怎么是你?”
莫先锋微怔,随即咧嘴一笑“怎么就不是我?”
怎么是他?
怎么就不是他?
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不知怎么的就忽然想了起来。许是月色太好。
这些年他们并肩打了很多仗,攻城掠池,所向披靡。木言青升做了将军,莫辞成了副将。
连蛮人的可汗也都有所耳闻,誉以“龙锋双将”。美名传至京都,龙颜大悦,命画师赴边,录了两人的画像回京,连呼道“朕之长城”。
谁是谁的长城?
木言青抬头看了一眼挺拔如松的背影,皎皎月华,让她想起两张流落京师的画像,心里猛地一沉。莫辞不觉,仍同她说席间趣事,张耳如何被众将灌醉,李华怎么样狡计脱身,最要不得的是曲南陵,设计贪了一桌子银器。
啰嗦得有些不同往常,不过也好,能拖得一时是一时。木言青在心里默默想。
十里长街走到尽头,一抬眼看见角楼。洛城是边境上最后一座城池,再往北就是漠漠草原,莽莽戈壁。塞外各族逐水而居,再没什么像样的建筑了。所以登楼看去,风吹草低,视野空旷至极。
值夜的士兵向他们行礼。
黑色劲弩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木言青伸手摸到弩台,要试一试弓力。忽又犹豫,比划了半天,又放下了。
她的剑术冠绝三军,箭术却一直为人诟病。莫辞却是这方面的高手,当即笑道“又不是弓,八百步的弩,有什么拉不开的?”边说竖起弩拉开弓,双手同时发力,将弦钩至弩牙之上。
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近,夜忽然就静了下去,莫辞凝神操弩,木言青凝神看着他,月光太喧嚣,而眉目温柔得像春水。木言青听见自己的声音,低如蚊呐,她说“我要走了。”这一仗打完,洛城收入囊中,北域估计会上求和表,而她就要调师回京了。密函是下午到的,知道的人并不多。
弓弦险险一跳,皎洁的月光随之一荡。“我知道。”
“你知道?”
一朵乌云飘了过来,月亮给它镀上银边。
漫不经心松了手,长箭离弦,远远听见惨叫声不知道是哪个窥城的倒霉鬼。莫辞探着头张望了半晌,回头道“兵部命令,让我送你回京。”
“送我回京
?”木言青用古怪的腔调重复,忽然放声大笑,以她龙锋双将之名。自边疆回京,竟还要人一路护送么?莫不是当她是寻常弱女子!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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