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末,各个布政使司下属府州县都需派出审计官吏前往京师户部,核对其所在衙门缴纳中央官府的钱粮、军需事宜,所有账目必须和户部审核后完全相符方能结算,若其中有任何一项不符就必须驳回重新造册,且须再盖上原地方机关大印才算完成。”
他缓缓讲道“因往来路途遥远,如果需要发回重造势必耽误相当多的时间,所以前往户部审核的官员都备有事先盖过印信的空白书册以备使用。这原本是从元朝既有的习惯性做法。洪武建元以来,相沿未改。也从未被明令禁止过。另外钱粮在运输过程中会有损耗,所以从运送一直到户部接收时的数字一定不会相符,在路上到底损耗了多少,官员们无法事先预知,只有到了户部将要申报之时才能知道其中的差额,所以派京官员都习惯用空印文书在京城才填写实际的数目。本已沿袭多年,而皇帝陛下获知此事后大为震怒,认为这是官员相互勾结的欺君重罪,因而下令处罚所有相关官员。凡主印者处以死刑,佐贰以下榜一百,戍守边疆。受牵者无数,朝中连丞相御史都无人敢直言进谏,”
他缓缓道,烛光映在他的脸上,脸颊深凹,神情沉寂于他自己的传述之中,
他继续道“我的长子郑士元,刚直有才学,由进士历官至湖广按察使佥事。荆州、襄阳等地的士兵乘乱掠夺妇女,官吏不敢追问,郑士元却立即言告将领,归还士兵所掠。安陆有冤案,御史台已经审判定罪,士元上奏,冤案得以平反。其德行人人称颂。而空印案发后,我的长子虽然只是会考校钱、谷册书,并不主管大印,却因此无辜受牵被打入监牢。”
原来是这样。
他明显悠悠长叹了一口气,抬手轻轻拨了拨闪烁的灯芯,道“皇上不知实情,遂将空印定为大罪,无人敢进谏,而我次子士利竟一片忠心沥胆,宁死直言,曾道当今皇上圣明,哪有不省悟的?只是要人劝谏。也有人星夜来访求他进言,而我的次子憨直愚忠竟说‘可以。我会上奏的,我想所说的,是天子杀害无罪的人。我兄不是主印者,应当出狱。需等我兄受杖击出狱后我再说,就是杀头也不怨恨。’”
他讲着,沉重的叹出一口气,道“后来长子士元出狱后,次子士利果真作了千言书呈报皇上”
他已沉浸其中,竟缓缓背诵了下来
“…陛下想重重地处罚持空印者,怕奸吏挟持空印纸,为文移以虞害万民。
实际上公单都是合两缝印即骑缝印章,非一印一纸可比,文移必须完全印好才能有效使用。
今考较书策,即使无关人员得到,也不能通行,更何况一般人怎么可能得到呢?
钱谷的数量,府必合省
,省必合部,数难悬决,至部乃定。省府距离户部较远的有六、七千里,近的也有三、四千里,册成而后用印,往返非期年不可。
所以先印而后书,这是权宜之计,由来已久,又何以重罪。况且国家立法,一定得先明示天下,此后犯法的,是故意犯罪。
自立国至今,未曾有空印之法律。有司相承,不知其罪。今一旦诛之,又怎么能使受诛者无词?
朝廷求贤士,置庶位,得到他们十分艰难。位至郡守,都是数十年的成就。通达廉明之士,不是草菅,可以割了而后又长。陛下又为什么对不足以判罪的判罪,而折损有用之才呢?我为陛下感到惋惜。”
念着念着竟两行泪水无声的流淌下来
(朱棣默然)
只听老道轻缓了一口气,继续道“奏章写成,我儿士利闭门哭泣数日。孙儿问他‘叔叔为什么悲痛?’,士利回答说‘我有奏章将要呈上,触犯天子发怒就一定会深罹其祸。然而杀了我却能使数百人得以活命,我又有什么可以怨恨的呢?’家人苦苦劝阻,但他坚持上奏。哼…哼…(他脸上泪迹未干,即又现出悲怆冷笑)果然皇上老儿看了奏章,大怒,下令丞相御史讯问,追究上书者。士利笑道‘看了我的奏章是否有用?我为了国家而谈事。自己感觉必死无疑,谁又为我设想了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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