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时候,我发现江美坐在不远的地方看着我们,她的眼睛闪着幽幽光芒,我不小心触及,居然吓出了一身冷汗,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那天她找我谈话以后,我就有点怕她,可能是因为阿杰,也或者是她对我天生的敌意,就像我对她一样。
后来我从波哥那里,听来了她特殊的生世,又对她充满了同情和敬畏。女孩子就是这样,心软,又敏感,没有什么是稳定的,都在不断地变化,自己都捉摸不透自己。
江美出生在1981年的冬天,据说那年冬天异常寒冷,雪花纷纷扬扬飘了半来个月。
她是是来叔来婶第一个孩子。
来婶当年还不满十九岁,来叔倒是有二十四五岁的光景。家里兄弟众多,来叔是老大。父母严苛冷漠,弟兄亲情寡淡,在那些饥饿的岁月里,活着已经尤为艰难,母慈子孝就基本无从谈起了。清风村山高地瘠,民风彪悍,人们没有少为一片落叶一颗青菜大打出手。即便母子兄弟,成家立室,分家过日子,便我的是我的,希望你的也是我的。但我的,绝不是你的。
江美出生那天雪还没停,来叔和他母亲素来不睦。但到底没有接生过孩子,来婶发作的时候,来叔还是硬着头皮去请母亲帮忙,母亲却以算命先生说她不宜进血房的说辞推诿了。
来叔大声咒骂着前脚刚出门,她又提着自己的针线篮子后脚跟了过去,拉了一张凳子坐在产房外缝起自己补丁重补丁的尼龙线袜来,嘴里嘟囔着生男孩就进得,生女孩是万万进不得的话。
产房也就是来叔来婶平时睡觉的房间。在来婶痛得撕心裂肺,来叔手忙脚乱的时候,他们的母亲大人平静地坐在门外,头也不抬地做着手里的针线活。这些在她眼里都完全不是事,听说她一共生了十五六个孩子,存活的只有六个,都是自己生自己接,生活的残酷早已把老太太塑成了金身,使她的身心都变得和石头一样坚硬。
当江美终于降生在这个世界的时候,瘦小的身躯已经青紫,好半天没有哭出声来。来叔第一时间发现了这是个女孩,心顿时就凉了半截,看孩子不哭,也许是紧张,也许是气愤,竟在孩子屁股上很重地“啪”了两声,她才小猫一样地哭起来,声音细弱无力。奶奶一听哭声就抬头问到:“是个女娃子?”
来叔没有吱声,算是默认了。奶奶把手里的尼龙袜往篮子里一塞,踢开凳子,颠着小脚扭身就走了。
来叔也是一下子没有了力气,仿佛连脐带都剪不动了。就这样滴滴答答的也不是个事,才胡乱草草了事。心里没有期待,手里也不抖了,心也不慌了,倒是很快就安顿好了母女俩,一个人坐在灶塘前呜呜哭起来。
都说来婶肚子尖尖,一定生个男孩,来叔也信了,就从来没想过有生女孩的可能。这猛一下儿子变女儿了,让他一时半会儿怎么接受得了。
想到母亲的冷漠,他更是恨得牙痒痒。于是红糖鸡蛋也不煮了,跑去父母的房间外,站在漫天的大雪里,喊爹骂娘的诅咒起来,直到做小买卖的二弟从县城回来,把他拉回家,他才抹着眼泪给来婶煮了两颗红糖醪糟鸡蛋。
对于在鬼门关走了一圈的来婶,十颗鸡蛋也填不满她此时饥肠辘辘的肚皮啊。可是她大气也不敢出,觉得没有生出儿子是自己的罪过,哪里还敢说饿呀。来叔骂了半天,又把这一切归咎到老实可怜的来婶身上。隐隐想都是她不争气,本来拿了四颗鸡蛋,又放了两个回去,红糖也只放了一点点,把汤变个色罢了。黑着脸端进去,也不吭声,也不看老婆孩子一眼,扭身就出去了,和他母亲一样决绝。
孩子哭了一整个晚上,来婶也烦起这个孩子来,昨天还沉浸在可能生儿子的喜悦中,今天就这样冰火两重天。她从最初的战战兢兢到后来的满怀幽怨,怨自己命不好,怨女儿不是男孩。
来婶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父亲很快给她找了个后妈。看来婶十六岁嫁到来叔家面黄肌瘦的样儿,就可以想象她在娘家过的是怎样风雨飘摇的日子。
来婶一天学也没上过,说话瓮声瓮气词不达意,最初大家以为她有点傻。后来知道她不是傻,是怕,于是大家背地里多有议论,明面上也都不大尊重她。婆婆更是如洪水猛兽,公公常年卧病,常常阴沉着脸不大见人,半夜三更却能听见老两口粗暴的咒骂声。来叔和谁都不大合得来,兄弟姐妹如此,父母也是如此。他常常恨铁不成钢地冷冷盯着粗手笨脚的来婶,气急了会冲过去踢几脚,或是推搡两把,来婶就愣愣地怔在那里,有时候忘了哭,有时候呜呜地哭出声来。很多年后还看见来叔把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扣了来婶一头,来婶一边抖身上的面条,一边张着嘴,哭得像个孩子。
江美就这样在那个寒冷的下雪天,来到了这个世界。尽管她不是男孩不受欢迎,可毕竟是家里的第一个孩子,也不至于活不下去。来叔随便给她起了个名字叫小美,她皮肤白皙,还有一双闪闪的大眼睛。她身体虚弱,一年有半年时间都在感冒,一感冒喉咙就发出咕咕的响声。所以常常看见她坐在门前的小板凳上,紫胀着脸喘着粗气,瞪着一双冷漠的大眼睛,盯着来来往往的行人,从不说话。偶尔有人叫她,她也不答应的。奶奶每每看见她这样,就恶狠狠地骂一声:“短命鬼儿。”她就有点害怕,瑟缩一下身体,或者摇摇晃晃地抱着板凳挪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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