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抽着烟,说话语气竭力去轻描淡写,嘴唇和面部肌肉却轻颤。
一种除了坚持别无办法的无望,伴着劣质烟丝燃起来的烟雾蒙了他的脸。
宗瑛喝光了搪瓷缸里的米汤,找了个地方休息。
老四离开了野战医院,回营处理事情。
盛清让则在傍晚时分回到了前线指挥部。
指挥部临时占用了村庄附近的道观,这座香火旺盛多年、却在乱世被废弃的道观,在早秋风中显出时过境迁的无奈。
盛清让谢过通讯员,下了车走了一段恰好遇到老四。
还隔着近两米的距离,老四扔了一套衣服给他:“不是给你的,给宗医生,从护士那里借来的,应该合身。”
盛清让稳稳接住,道了声“谢谢”,便继续往指挥部里面走。
进了大门一路走到后面,老四指指最西面一间小柴房,同盛清让道:“我看她很累了,现在应该就在那里面歇着呢。”
盛清让再次道了声“谢谢”,往前走几步,打算敲门进去。
“三哥哥。”老四却突然喊住他。
盛清让转身看他,只见他头上被滑稽地包了厚厚一圈,肩头也缠紧纱布,衬衫领口有些松垮,鞋子、裤腿上全是泥和血:“怎么了?”
“你女人很厉害啊。”老四弯起唇,没头没尾地讲了这么一句。
盛清让对上他的目光:“所以呢?”
老四想了想,略歪了下脑袋,道:“虽然对家对国,我们的立场和观念都不太一样,但我们看女人的眼光倒是很像的,你讲对不对?”
盛清让一手提着公文包,一手横在胸前揽着那套干净衣服,下意识握起拳,语气平稳地逐个问道:“对家对国,不一样在哪里?看女人的眼光像,那又如何?”
老四脸上几不可察地浮起一丝无奈的笑:“对那个家我丝毫不想忍,而你赶都赶不走;对国——我在前线,你忙的是后方;看女人的眼光一致,那么或许会争抢一番?”
盛清让耐心听他讲完,不急不忙说:“争抢吗?可宗小姐不是物品。”
老四面上笑意加深,他试图让自己的笑看起来更真实,语气也立刻变了:“三哥哥,话不要说得那么死嘛。要不是我在前线朝不保夕的,不管结果怎么样,我也是要争一争抢一抢的。”
老四心里很清楚宗瑛再怎样也不会跟自己扯上太大关系,但他自小就一直与盛清让比较,便习惯了放豪言。
更何况,他今天是打心眼里觉得,这种局势下的自己,可能已经失——因为给不了未来,尽管这个未来仅仅是,活着。
盛清让听懂了他话里的“朝不保夕”四个字,沉默一会儿,只讲了声:“战况愈烈,你多保重。”
老四闻言,脸上会心一笑,半天不吭声,最后扬起下颌讲:“那么当然,你这样费心费力将上海的工厂迁到内地去,我倒要看看最后——值不值得,有没有意义!”
盛清让答:“会有的。”
“是吗?”老四突然紧了紧领口风纪扣,敛了笑转身:“但愿我能活到那个时候。”
他说完带上帽子就往外走,晚风拂过他肩头的白纱布头。
他随晚风回了一下头,看到盛清让的背影,早年累积起来的心中成见早敛了大半,如果这个人是投机牟利,又怎么肯为内迁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甘愿在战火中来去?
血红夕阳无可阻挡地下沉,早就睡醒的宗瑛听完门外的交谈,起身推开北面破旧的木头窗。
她闭眼又睁开,忽然又伸出手掌,在眼前晃了一下——
她复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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