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拍拍手,非常痛快地应下来:“你洗把脸,我这就带你下楼去见他。”
我讶然:“他没走?”
“我只说考虑片刻,既没答应也没拒绝,他往哪儿走?”
“好。”
我懒得再浪费时间,拿起枕畔的风迴剑,先伶妖一步往楼下走去。
璇玑楼的二楼内殿,除了黄梨木的桌案和刑瓷碧玉的茶具,真是看不出其它更有品味格调的地方。
伶妖这个怪异的女人,不像一般的闺秀那样喜欢花鸟书画,好好的偏偏喜欢钻研机关术,这间专门用来谈生意的内殿里更是一抬头就能看得到相互嵌合运转的齿轮和机簧。怪异之余,倒也尽显璇玑楼的本色,估计也打消了一些客人的疑虑。
隔着一道半透明的屏风,伶妖与卓朗月品茗洽谈。我抱剑站在伶妖身侧,盯着屏风后那个不甚清晰的人影,脑海中走马观花般闪过无数个念头。
在璇玑楼里动手显然是不合适的,是否该在他离开时跟上去偷袭?
不行,单打独斗我占不到任何便宜,顶多全身而退。
要不,在他那杯茶里加些料?软骨散也好慢性毒也好化尸水也好,只要能弄死他砍掉他的脑袋,就都是好的。
还是不行,他要是早早地死了,我和伶妖找谁要拿一千两黄金去?送上门的冤大头,不赚白不赚。
难道要想一个长久的计划,慢慢耗死他?
那样未免太过麻烦。近乡情怯,既然梦寐以求的自由已经触手可及,我想还是速战速决得好。我怕我等不了。
这才惊觉,对于培养教导了自己十年之久的浮屠宫,我竟是疏离至厮。
耳边无意间听到伶妖问起:“恕在下冒昧,风迴并非名剑,当世也未传其资料,不知这风迴原身,公子可曾见过?”
卓朗月笑得温文:“一面之缘。”
伶妖斜睨我一眼,不动声色地问道:“朗月公子以为如何?”
屏风那头又是一声轻笑:“是把好剑,可惜不适合伤人。”
伶妖也笑,笑声清脆如珠玉落盘:“公子真是有趣,不能伤人的剑,要来作甚?”
这一次,卓朗月却没有回答。
沉默了一会儿,伶妖和我听到那边的沉吟声:“楼主旁边这位姑娘,在下似曾相识。”
我翻了个白眼,心想这厮眼神真好,这都能看出来是我。
伶妖眉头轻蹙,语调却是不以为然:“朗月公子少年fēng_liú,多少春闺梦里盼君一见,我这小小的璇玑楼里的人,只怕还入不得公子的眼。”
这一句话回敬得妙。我勾起嘴角,与伶妖相视一笑,彼此心照不宣。
“楼主误会了。”卓朗月不以为忤,“在下只是一时好奇,不知可否有幸见上一面?”
他说得不疾不徐,态度淡然,在这九月秋里,依旧温和得如沐春风。
伶妖以眼神询问我的意见,我轻轻摇头。那晚我以为一击必杀,并未蒙面。今日若是彻底被他发现,日后再想杀他,只怕难上加难。
伶妖会意:“不行……”
话音未落,一阵劲风卷着内力骤然袭来,脆弱的屏风顷刻间四分五裂,我急忙闪身挡在伶妖面前,抬手以指尖劲气击碎面前如利箭般疾射而来的一枚茶叶。
只是一枚不起眼的茶叶,片刻之前尚浮于杯中,甚至难以凝固成自己原本的形状。可是在卓朗月手里,却能在瞬息之间凝聚出如此惊人的力量。
我居然还要杀他。
卓朗月依旧坐在茶几旁,端着碧玉茶盏维持着品茗的姿势,对破碎的屏风和内殿渐渐启动的机关置若罔闻,仿佛物我两忘,一切都与他无关。
伶妖在我身后冷了声色:“朗月公子这是何意?”
看着化为灰烬四散无痕的茶叶,我的心一点一点地冷下去。
一根房梁忽地下陷,翻出一排弓弩,十数根精铁弓弩一齐发射,目标直指卓朗月。
卓朗月足尖轻点,整个人坐在黄梨木椅上催动椅子转了半圈,轻而易举地避开了全部弓箭,唇角犹带笑意。
椅子下的地面却又毫无征兆地掀成两片,露出深不见底的黑洞,黄梨木椅沉沉坠落深渊。
卓朗月端着茶盏飞身而起,衣袂在大殿半空中旋出一派淡定潇洒,连手中茶盏都不曾洒出半滴水。
巨大的网自大殿顶端罩下,这以天蚕丝编织而成的精固牢网,刀劈不断火烧不化,这一次总算逼得他无路可逃了。
如愿以偿地看到卓朗月眉头皱起,显出凝重的表情,伶妖袖手旁观,冷冷一笑。
我却在这时执剑而起,风迴在大殿内荡出一层剑气,硬生生逼得天蚕丝网往外挪了三寸。
凭着这三寸的契机,卓朗月将轻功运用到极致,险险脱身牢网。
可惜尚未站定,便被风迴剑架上了脖子。
他既不挣扎也不惊讶,只是静静地看着我,我亦冷冷地看着他。
他蓦地笑了,如梦初醒,将一只手探入怀中。
我手上微一用力,风迴剑又进分毫,划破了他颈侧皮肤,渗出一丝血迹。
他却不停手上动作,依旧笑道:“姑娘莫要误会,我只是想物归原主罢了。”
他收回怀中的手,手心张开,纵横交错的掌纹之上,赫然躺着一支海棠白玉簪。
海棠幽若,白玉无瑕。
阳光尚暖,微风恰柔,他在满地废墟中淡然一笑,兀自轻语:“这么好看的簪子,总算是完璧归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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