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恕不再说话,目光寂冷。
温老太君目带不忍,却还是狠下心肠接着说道:“那人当年随侍温九功,甚得他的信任,一切行事从不相瞒。然他三代深受温家重恩,不忍干出这等忘恩负义之事,又感念温九功待他的恩惠信任,不忍出卖他。两难之下,便选择一走了之,临行留具未署名书信提醒你父亲当心,却隐去主使温九功的姓名。只可惜你父亲并未太在意,终遭大祸。”
苏念池在一旁静静听着,她不知道温恕是怎么想的,可她心中,已觉得这个说法多半是真的。
温老太君还在继续说着,“那人离开之后没多久,便听闻你父亲遇袭身亡,温九功接任庄主的消息。他深知温九功为人,他既临阵脱逃,又知如此秘密,温九功必不会放过他。于是隐姓埋名,辗转流离经年,在一穷乡僻野处落脚,耕田为生,终于保全了性命。他本已身患绝症,自知时日无多,不愿将这个秘密带到地下,愧见温家和本家先祖,这才下定决心找到我,将这一切原原本本说出。”
“祖母方才所说他已身故,想必不是因为绝症病发。”
“不是。”
“可是为人所害?”
“不错,”温老太君点了点头,“他来找我那一日,我骤知此事,心神大乱,他告辞离去,我亦未多加挽留,只嘱人好生送他回去。他走后没多久,我便醒过神来,料着他或许会有危险。如今藏剑山庄已尽在温九功的掌握之中,我闭居不理世事已久,有人出入山庄寻我这等异事,想是瞒不过他的。”
苏念池闻言,想到初入三迁别院时,荆扬所说之言,不禁有些黯然。
温老太君长长一叹,“果然,待我急命荆扬前去找到他时,他,连同之前护送他之人,都已经死了。我终是晚了一步,害他枉送性命。”
“祖母怀疑是……”
他本欲唤父亲,十余年的习惯,岂是一朝能改,却在即将出口之时默下声音。
温恕略顿了顿,重新开口:“祖母怀疑是他所为?”
温老太君自然听出了他话中的停顿与凝涩,心中叹息,正要开口。
荆扬却忍不住抢先一步冷冷道:“何用怀疑,根本便是!阿恕,或许你一时难以接受,但事实已摆在眼前。如若那人死了还不够证据的话,那再加上温九功隔天送来给你祖母的那杯毒参茶如何?”
“毒参茶?”苏念池忍不住低声重复,这是连幕棠都未探知的隐秘。
“不错,”荆扬道,“事发之后第二日,温九功便着人在你祖母每日服用的参茶里下了毒,无色无味,服之亦不会让人立时毙命,却会慢慢的侵蚀她的五脏六腑,在不知不觉中要她的命。”
温老太君这时竟还能微微自嘲的笑了一笑,“我原以为,即便整个藏剑山庄尽在他掌握,三迁别院也还是方外之地,到底是我太高估了自己。幸而那丫头还算是个有良心的,在我临入口时猛然将茶杯打翻,跪下哭着向我说出了一切。”
温恕下颚紧绷,说不出话。
而苏念池却想到一事,不由得开口问道:“老太局既未服下参茶,却又为何会中毒?”
温老太君看着她,微微一笑,“我只是没有服下那一杯。”
苏念池在电火石光之间明了了一切,怔怔看着温老太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温老太君道:“温九功既已动杀心,一次不得手,必还有后招,未免防不胜防,我索性便让他以为自己得手。但他又是何等多疑之人,若不果真服用中毒,如何能骗得过他?”
荆扬眼中盛满悲哀与痛苦,“是我没用,配不出此毒解药,只能以毒攻毒对抗制衡。我也曾苦劝老太君不要行此险招,可是我劝不住她。”
温老太君微微一笑,“休得再这么说,你帮我等到了阿恕回来,我不知多感激你。”
荆扬黯然摇头。
温恕却突然道:“除了‘雪上一枝蒿’,祖母体内的另一味毒可就是此毒,现在何在?”
荆扬一怔,道:“为免温九功怀疑,仍在那丫头手中。我房中亦留存一份。”
温恕道:“可否请荆爷爷取来让阿恕看看。”
荆扬看他一眼,明明还是那个人,可是又分分明明不一样了。
临大事遭突变并未崩溃乱志,整个人如山一般坚毅沉稳,让人不由自主地信赖,怎会是从前那个庸碌无为的少年?
到了此刻,他方相信,或许温老太君所言不虚,他果真是避走他乡,藏拙天下。
他没有多说什么,匆匆回自己房间取药。
温老太君并不阻止,哪怕她深知自己的身体状况,已是强弩之末,回天乏术。
她慈爱而不舍地握着孙儿的手,“阿恕,你的名字是我亲自为你取的,你可知是为何意?”
温恕握紧祖母的手,“祖母希望阿恕不论何时,都能大度宽厚,择善而行。”
温老太君微微点头,“世事不如意十之八九,世人或许负你良多,可无论如何,祖母都希望你能磊落正直,懂得慈悲宽恕。要知道宽恕别人,也是宽恕你自己,这样你才能过得自在无碍。”
温恕道:“孙儿谨记。”
温老太君道:“我今天告诉你这一切,不是为了让你为我,为你的生父九龄报仇雪恨。温九功再不是,却是对你有养育之恩,你母亲再不是,却也对你有生育之恩,你若弑父杀母,有违天伦,即便大仇得报,这一生亦不得安宁,祖母绝不愿你变得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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