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回凉,这种气候最适合拿来睡觉了。
夜幕刚至,用过晚膳后我早早就跑到房间去,窝在被子里舒舒服服的躺着看我上次没看完的小戏,任长极多次催促我去沐浴,都被我以天冷怕冻着为理由给搪塞过去。不过半个时辰,又看完一本折子戏。
我找来笔,照旧要在书页上留下了记号。
我所看过的书,不管是戏本子还是正史,都喜欢留下一小段话或者一句诗在上面,我想等老了以后,我回头再看这些话本子时,还能另添些其他乐趣。
待我兴致勃勃的将书摊开,握着笔的手上却兀地一滞。我凝着书里那枝干透了的桃花出了神,这是尚书苑后山的桃花,是长极给我的。
我小心翼翼地拿起花枝,思绪万千,忽而追忆起了在尚书苑的日子。
春日野穹,雨露浇透黄土后,便是繁忙的春耕。挨过冬天的冻,当风温柔一些,拂面而来不再感到刺痛,正是山花烂漫好时节。尚书苑的后山,梨花和李花白了整座山头,像是熏了香的雪,引了蝴蝶,招来蜜蜂。我最爱桃花绯红,点缀在翠绿的乔杉阔叶林里,如粉如霞,煞是好看。有年桃花又开,郝夫子领着我们一众门生到后山踏青。路过桃林,和风暖阳里,完全开放的桃花挺立枝头,犹如古画中着了一袭粉裙的仕女。还未开透,只是打了骨朵的花苞,又好似羞赧的少女,交错重叠的桃花一朵盖着一朵,一枝压过一枝,朵朵鲜妍,枝枝勾缠。
夫子指着一树桃花让我们作诗题词,众人得了令,纷纷开始斟字酌句,擅文的南瞻人,只用了须臾思量,那好词佳句便信手拈来。
我当时初学汉语,识字不多,瞧着满树桃花只觉好看,但不知要如何形容才能说尽桃花的美,众人作下的诗,听在耳朵里,不过是觉得顺耳些罢了,并不懂诗里说的什么意思,更不懂诗的韵律。我一脸茫然的听着别人吟诗作对,夫子还以为我是在认真学习,多次夸我。其实,我是不知他们所云啊。
待他们都咏完了,郝夫子就将目光锁定我,点名要让我也学做一首赞美桃花的诗来。
我愕然,觉得郝夫子是故意想让我出丑的,他明明知道,我根本不会作诗,就算是让我去背诗我都背不下来,可他还是点了我的名字。
我惶惶不安,于归和允康变着法提醒我,可我心里慌乱,根本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只听得什么妆啊,美啊……等我凑近再想听第二遍时,郝夫子立刻板起脸训斥,说让我自己想。
我耸耸肩,表示无可奈何。
我见满园盈盈粉装,搜尽枯肠,才想得一句:“此花甚美,美过女儿妆。”
说完后,不等郝夫子点评,我自己倒是先脸红起来,众人的哄笑更是让我羞不能抑,我当时很怕生,第一反应就是赶紧躲在于归身后去。
我耷拉着脑袋,又忍不住偷眼去看郝夫子,只见他摇头晃脑,捋着长长的胡子长吁短叹,却是一言不发。
他不说我也知道,肯定是十分嫌弃我的。
我脸颊两侧烧呼呼的,余光里,看见大家都在笑话我,其中尤以陶絮儿和赵青鱼笑的最欢,声音高亢明亮,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出了糗。
我怒不能恼,真想马上掉头就跑,跑去没有人的地方去躲着,又或者跑到南帝面前去,然后指着他的鼻子,理直气壮的告知他——本公主不去什么劳什子的尚书苑了,本公主认得的字不多,作不来诗,丢不起这个人!
但实际上,我并没这样做,只是一味的忍。我就是个纸老虎,很多事情都是敢想不敢说,敢说又不敢做。我十分胆怯怕生,就算被他人嘲笑,还是不敢怎么着,只会低着头等别人笑话完,再仰起头,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可这次丢人与以往不同。
我初来乍到,又作为北邱的质子,一开始我就觉得自己低人一等,还是很怯弱的。所以我总是小心翼翼,生怕会被人看不起,内心也很希望能得到别人的称赞和认可。
此刻我出了丑,很想大声的让别人闭上嘴不准笑我,但我不敢,就在心里无声嘀咕:为什么不比赛马,为什么不比射箭,为什么要比作诗?为什么不比我擅长的,而要去比你们专长熟悉的诗词歌赋!
南瞻人,真是狡猾,真是太会算计了
真烦人,真烦人啊。
唉,有时静下心来想想,那时的我,内心戏怎么会这么多呢,有的没的总是想一大堆,别人一个眼神我都要琢磨半天。
但这也怨不得我,毕竟我从小就要学会揣测别人的心思,所以才会分外敏感吧。
总之,这次作诗还是让我大受打击的。就在我委屈得快要落泪时,一道声音抚平了我的羞赧。
“这诗写得很有意境嘛。”
长极从人群之中走上前来,随手将他手里的一小枝桃花别在了我耳畔,又笑着对我道:“此花果真美过女儿妆啊。”
他虽也是笑着说的,可语气淡淡,脸上没有半分嘲弄。我呆呆的抬起头,回给他一个微笑。
正是折花好时节,爱美的姑娘,都会折下一小枝来别在发髻上,人面桃花相映红。但我自认不是什么美人,哪敢东施效颦,插花入鬓教人去看,所以从未戴过什么花。我摸了摸着耳畔的桃花,然后取下来握在手里,紧张兮兮,又楞头楞脑的开口问长极:“那是我好看,还是桃花好看?”
他闻言顿了顿,朗笑回道:“当然是桃花好看。”
说得真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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