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远死后的一个清晨,天气阴阴沉沉的,空气中弥漫的薄薄的迷雾,空气微苦,她也不曾出门,只留在房中逗弄孩子。
乳娘刚刚给承元喂了奶,沈韵真怕他积食,便抱着他在房中走走。
将近正午时,天气越发阴沉,一场冷雨丝丝点点的打在窗棂上,淅淅沥沥,好像深宫孤寂的幽灵在哀哀倾诉。
刘二月打了个冷颤,穿过回廊到自己房中添一件衣裳。
她去了一会儿,忽然惊惶的跑回来。
沈韵真看了她一眼,问道:“出了什么事?”
刘二月定定神:“他来了,喝得酩酊大醉。”
“在哪里?”她问。
刘二月没有说下去,只叫阿若过来抱孩子,自己则引着沈韵真到她房中去看。
南影霖正倾在刘二月的床榻上,拥着一床锦被,喃喃梦呓,他喝了不少的酒,一进去就闻到酒气熏天,地面上还有一处呕吐的污秽物。
沈韵真皱皱眉,吩咐刘二月把那脏东西弄出去。
她轻轻拍了拍南影霖,他却睡得很沉,纹丝不动的。沈韵真便使劲儿把他翻了个身,南影霖摊开身体躺在榻上,脸上绯红的像一个熟透的桃子。
见他这副丧魂落魄的样子,沈韵真忽的冷笑。
她早就告诉过他,他根本没有半点儿做皇帝的天资,可他不信,一定要抢了皇位来。为此,他不惜害死了他同父异母的亲哥哥,那个一直包容他的亲哥哥。
现在他尝到了做皇帝的苦,已然骑虎难下。
真是活该,沈韵真心里虽恨,可面上却不能表露出来。
她换做一副笑靥,柔声叫他:“你怎么睡在这里了?”
南影霖被他连连拍醒,困倦的揉搓着面皮,口中嘟囔:“朕怎么到你房里来了?”
她一笑:“这不是我的卧房,这是刘二月的卧房。”
“哦,”他揉揉眉心,沉沉道:“头好疼。”
沈韵真蔼然坐了下来,仿佛是一个知心的情人:“是不是朝政太多,压得你喘不过气来?”
他也笑了:“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他默然半晌,又问:“他做皇帝的时候,也像朕这样吗?”
沈韵真心中冷笑,景霈做皇帝的时候,面临的一切要比他今日面对的要纷繁复杂的多,可景霈从来都是进退合宜,条理清晰,从来没有走错过半步。无论在任何时候,景霈都没有借酒浇愁,他更不会推卸自己做皇帝的责任。这就是不同,天壤之别。
沈韵真点一点头:“是啊,他经常也熬到深夜。”
“倒不是熬夜不熬夜的问题,”他温然在她手上摩挲着:“朕是痛恨,痛恨那些朝臣们表面一套,背地一套。”
在朝廷里做官的人,又有几个能率直的把真心话表露出来呢?就比如那几个以徐汕为首的,直言不讳的御史,不就因为说了几句实话,就被南影霖裁撤抄家吗?
前车之鉴在那里,大家必然要明哲保身,谁会那么傻,挺着胸脯往刀口上撞呢?
“是啊,小时候常听我爹说,朝中那些臣子最是阴阳怪气,他们说话做事都不可信,总要符合他们自己的利益,他们才肯行动,若是损了自家半分利益,他们就推三阻四,最可气的,他们还要摆出一套长篇大论,好像不听他们的话,就会亡国灭种似的。”
南影霖一咕噜坐起来,他面上带了些欣喜的神色:“你也这样看?”
沈韵真点一点头:“所以我爹从不跟那些大臣们来往,你想,太医院首本来可以有无数的机会结交大臣,托关系办事。可我爹从来不肯走他们的关系,我爹说那些臣子都是精细鬼,算计别人一套又一套,根本不值得交心。”
“你爹是个透彻人。”南影霖在自己头上抚了几把,他睡了一会儿,总算有些清醒。
“他们只会算计自己的利益,口中又总说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就好像不听他们的,朕就是个昏君一样。”他愤慨的哼了一声:“苏太师也就罢了,他到底是个外姓人,不铺贴不交心也不奇怪,可长信侯,他是朕的亲外公,可有时候说话做事真让朕生气,就好像他是个外人似的,一笔一笔给朕划得那叫一个清。”
“他是两个人的外公嘛。”沈韵真轻轻的说。
他忽的凝上她的眸子,沈韵真往后缩了一缩:“你干嘛这样看着我?我说错话了吗?”
“不,朕是觉得,你这个人真聪明,总能一语中的。”他的目光渐渐凌厉起来:“是啊,他是两个人的外公,他的一颗心要分给两个人呢。”
沈韵真浅浅一笑:“可是你也不用担心,景霈已经不在人世,就算长信侯还记挂着他,也不过是清明节多加几份儿贡品罢了,他并不会影响到你在长信侯心中的地位。”
“不。”南影霖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声调里满是决绝,他忽然转过身:“他的心里恐怕还有一个人,那就是他自己。”
沈韵真望着他,柔声道:“我不明白,一个人心里有他自己难道是什么错事吗?”
“当然是错,而且大错特错!”他傲然望着她:“你一个女儿家自然不懂这些,女人心里有自己,不过是想尽可能多的从男人那里搜罗宠爱,搜罗簪环首饰,可这只是贪心。可男人的心里若是有了自己,他就等于有了野心。一个有野心的男人很可怕,一个有野心的侯爵更加可怕。”
沈韵真畅然笑了起来:“你怕是多心了,长信侯已经那么大的年纪,他能有什么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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