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式乾殿西门南走五十米,是朱华门和左、右閤门之间的廊庑,左转过三重隔扇门,向南五十米,是西堂。
西堂有飞廊接太极殿,司皇帝日常起居。
站在西閤门上方的飞廊上向北远眺,视线无阻,可见邙山。
如今正是邙山枫叶落纷纷的时节,凭栏望远,碧海曲池尽收眼底,还可见太后所住的九龙殿。
“可看多了,也觉无味啊。”二世心道。
自她上次外出回来,已多日不见秦书,她本以为是秦书政务繁忙,暂居西堂。谁料她来看他,秦书竟闭门不理。
二世软磨硬缠,日日来此,结果照旧,已近半旬。
西天霞光渐渐褪去,上京华灯初上,长信宫灯次第亮起,巷道上人影绰约。
二世无语,打开食盒取出蒸饼,兀自吃开。
“不是给本君的吗?你怎么自己先吃上了。”
“陛下。”
二世惊喜回头。
秦书着一袭玄色深衣站在万家阑珊灯火里,手中握着一卷书,头发披散,半湿半干,显是刚洗过。
二世困顿道:“陛下,你何故不理我呢?”
“没有不理你。”
二世笑道:“那我们就快些回去吧。陛下头发未干,夜间吹风容易受寒。”
秦书等她走过来,两人便缘来时路返回。
二世絮絮叨叨,说话没完没了。
她道:“我前些时候远游上京郊外,得见真正的高人隐者,他嘴里吟着佛家语,却有道家的举止。”
“佛家讲清修,道家求遁隐,避世而已。”
二世又笑道:“这还算不得有趣。我新识得一个叫阮修的青年,他诵屈子之《离骚》,又与猪共饮一坛酒,放浪形骸。”
秦书平静问道:“可知屈子与渔夫之事?”
“耳熟能详。”
二世拊掌,食盒差点落地。
她道:“屈子忠君忧国,被谗放逐,行吟泽畔时偶遇隐者渔父,渔父劝他同流合污,以避灾免祸。”
“不错。”
秦书接道:“与世推移,混迹人间。”
“那阮修做不到这一点,又不肯违拗内心,故而借酒麻痹神经,醉生梦死。”
“这类人恐还指望世事变迁,山来就他。”
秦书语毕,二世联想到乐广。
二世看乐广,总如雾里看花,不着边际。
她问道:“那身处此世,有阮修之志,既不借酒浇愁,又不肯遁隐,整日闷闷不乐,做何解释?”
秦书道:“此类人大多优柔寡断,不能狠心割舍世俗的羁绊,想两者兼顾,又不能如愿,只能浑浑噩噩。”
二世心道:“优柔寡断是真,然乐广病痛缠身,若舍去世俗,忍贫受苦做隐者,怕会命不久矣吧。”
她直截了当问秦书:“乐广呢?”
秦书轻蔑冷笑。
“无病呻吟。”
……
二世皱眉道:“陛下,你对乐广恶意未免太大。”
“我思来想去,乐广除了与我多说过几句话,不曾冒犯到你呐。”
二世把食盒抱到怀里,轻声道:“与我说几句话也无碍啊,我又不曾因此背叛陛下……”
秦书握紧手中书卷,忍无可忍道:“闭嘴。”
二世缩缩脑袋。
秦书愤愤道:“本君不是小气之人。”
二世点头:“我知陛下大度。”
秦书低头凝视她,恨恨道:“本君不想大度。”
二世开怀,将食盒递与他,又抽走他手中书卷,抖开,朗声道:“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
秦书一笑,亦打开食盒,拿起蒸饼细细品味。
晚风穿廊,长信宫灯散发幽幽火光,照着一高一低、一黑一青两道身影,右转北去。
次日中元节,陛下率百官至太庙祭祖,至太社祭祀土地神,供三牲饭菜、三茶五酒,撤宵禁,百姓祀亡魂、放河灯。
上京文人百官凑此热闹,由右丞大人带头夜晚齐聚华林园。
华林园负土成山,竹柏成林,水系贯通,流水相通,复道相交。如今逢秋,长风穿林沙沙作响,竹叶簌簌而落,更是引人入胜。
众人聚至天渊池蓬莱山仙人馆,西北可望景阳山,东北可观义和岭,点灯数千盏,檀香袅袅不绝,数百人于复道上来来往往,远看如有仙人乘虚往来,真乃神人仙境。
二世道:“真是华美绮丽。”
秦书心道:“靡靡之音,亡国之兆。”
他二人坐天渊池东北九华台九华殿,与蓬莱山隔着一段池水,遥遥相对。
九华殿地势较仙人馆低许多,故而只能大致遥览。
二世见秦书毫无表示,面无生机,弯腰问道:“陛下不觉得好看吗?”
秦书冷冷道:“看不见。”
二世恍然大悟。
“也是,陛下整日里挑灯夜读,眼睛怕是不好使了。”
“难怪陛下生气,美景就在眼前,你却看不见。”
秦书反唇相讥:“你心盲。”
二世负手抬脚眯眼远望,惬意道:“陛下何必如此刻薄,为何不学学楼上那些文人雅士。”
秦书亦抬头看过去,但见楼阁中人围成圆圈,似是有人在其中做什么表演。多人斜倚红栏,衣袖参差垂落,随风摇摆,宛若各色旌旗招展。
他偏过头,做蔑视状。
“玄虚浮华,本君做不来。”
二世感慨道:“陛下若是做得来,这世间就无真正清醒之人了。”
秦书不语。
“唯有一场翻云覆雨的大乱,方能改此种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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