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不是一样。忍痛割成双眼皮,还不是为嫁个港澳同胞,好当阔太太。京剧团那个唱青衣的小娘儿们,连那个香港经理的话也听不懂,就跟人家走了。不为钱为什么?你还眼气呢!”老甘噗噗吹着一支雪茄上的烟灰。
“酒窝”略略有点脸红,她转过身来向芩芩搬救兵说:“就算为了钱又咋样?也碍不着谁。现在不害人的人就是好人,芩芩你说是不是?”芩芩“啊?”了一声。她在想什么,没听清他们的争论。
傅云祥插进来说:“你甭问她,她的上帝只有她自己认识。谁也读不懂她那本圣经,都啥年头了,还念念不忘助人为乐。还是让我来回答你吧,对这个问题我研究得最最彻底,一句话:人生下来就只知道把糖送进自己嘴里,而不会送给别人。这就是人的自私的本能。本能你懂吧?就是比本性,更加……”“对对对……”老甘细细的腿不住地晃动,“我也这么看。你们以为世上真有什么大公无私的人吗?那是骗人的!至多是先公后私,再不就是公私兼顾……”“照你这么说,张志新、遇罗克这样的为反‘***’而牺牲的烈士,也是先公后私的啦?”芩芩忍不住问道。她剥着茶几上果盘里的黑加仑子水果糖,剥开了又包起来,她并不想吃它。
“你以为我们不恨‘***’?”傅云祥“啪——”地关掉了电视,在沙发上重重地坐下来,“不是因为‘*****’,我早上大学了,成绩好,说不定还可以捞个留学生当当。现在,全完了,忘光了,连个业大也考不上,怪我吗?没去当小流氓,就算不错。”“听说明年国家的教育经费要大大增加,说不定……”海狮插嘴。
“那也轮不到咱头上。”傅云祥接着说,“就说老甘吧,下了乡,讨个农村老婆,生一大堆孩子,四十几块工资,不想法子弄钱,日子咋过?不下乡,早当四级电工了。再说酒窝姑娘,连个欧洲在哪儿也不知道,写封信起码有一半让人看不懂,世界上只认一个亲人,就是钞票……”“呸!”酒窝朝他啐了一口。
“还有小跳蚤,他爸关牛棚,姐姐得精神病淹死在松花江里……”“我不问你这些,我是说……”芩芩分辩。她何尝不知道,傅云祥说的都是实话。不是这十年空前绝后的大灾大难,青年们何以落得这个下场:该发芽的时候是干旱;该扬花的时候又遇暴雨。善良、纯真的感情被摧残,而人世间几乎一切卑鄙丑恶却都赤裸裸展示在眼前。即使长大了,有多少人愚昧无知;即使活过来了,又有多少人神经折磨得不健全。我是说,生活呵,你把多大的不幸带给了这一代人,可是……
“比如说小跳蚤……”傅云祥拍了拍他的肩膀。
“呵,我腻了!听够了!”小跳蚤从自己的座位上跳起来,“别扯这些了行不行?吃饱了撑的,还讲什么十年、十年,我一听十年就头疼,就哆嗦。你们讲啥我也没劲,什么四个现代化,地球上的核武器库存量,足够毁灭七个地球了,一打仗就完蛋!越现代化越完蛋!我每天坐办公室早坐够了,还不是你求我办事,我托你走个门子,互相交换,两不吃亏。我够了。活着干什么?活着就是活着。我想退休,最好明天就退休!”“退休?”芩芩惊讶地叫起来,“你说什么?退休?”“你奇怪吗?人生最后的出路,除了退休,还有什么?上班下班、找房子打家具、找对象结婚、计划生育、然后退休。人生还有什么?我关心的是松花江再这样污染下去,等我退休以后,连条小鱼苗也钧不上来了。我喜欢钓鱼,退休后,也许骑摩托车上镜泊湖去钓鱼……”“哈哈……真是好样儿的!”傅云祥大声笑起来,“我和你搭伴,这主意不错!”“嘿嘿……”老甘眯起眼笑起来。“嘻嘻……”酒窝尖声尖气地笑着,连海狮也张开大嘴哈哈笑个不停。
芩芩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她觉得刺耳。他们是在自寻开心呢,还是真心地觉得有趣?在博云祥的家里,就只能听到这样叫人莫名其妙的笑声。如果在饭桌上,啤酒加烧鸡,再来几句相声小段,一定人人都变得生动活泼而又神采奕奕。一句丝毫没有幽默感的玩笑话会逗得人人眉开眼笑,低级的插科打诨脍炙人口。可真正讨论问题呢,却没有人听得懂,也没有人感兴趣……
“怎么,你认为我说的不是实话吗?”小跳蚤一双无精打采的眼睛眯缝着,显得朦朦胧胧,好像到底也看不清他的眼神。“你觉得难道不是这样的吗?那你以为生活会是什么样子?”“是呀,你说说,你希望生活是什么样子?”傅云祥走到她身边来,把一杯热咖啡递在她手上。
芩芩望着咖啡上的腾腾热气,竟不知怎么回答才好。她想象中的生活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呢?她想象过吗?好像没有。未来是虚无缥缈的,很像老甘指缝里的雪茄冒出来的烟雾,不容易看得清楚。但是,无论以前在农场劳动的时候,或是后来返城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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