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周外老太太的轿子!”“提大舅太太的轿子!!……”太太、女佣、婢女、仆人的声音打成了一片,接连地这样嚷着。
在一阵忙乱之后客人们陆续进了轿子。枚少爷趁着他的两个姐姐依恋地向淑英姊妹告别的时候,走到觉新的身边,庄重地低声对觉新说:“大表哥,你哪天到我们家里来?我有好多话从不敢对人说,我要一起告诉你。我晚上常常整夜睡不着觉。我很害怕。”急促而战抖的声音泄漏出来他的畏惧和惊慌。
过后他又惊疑地往四处看,他害怕有人会把他的话听了去。
“好,我过两天一定来看你。你好好地养息养息罢,”觉新感动地答道。他还想对枚少爷说一两句话,但是袁成在催枚少爷上轿了。
枚少爷又向众人行了礼,然后匆忙地走进轿去。等轿夫们抬起他走出花园转入公馆的二门时,周老太太的轿子已经出了大门而走在街上了。
周氏一行人跟着轿子出了花园门,走上大厅,再转进拐门,往里面走去。
冯乐山的三人抬的拱杆轿搁在大厅上。花厅里面灯光明亮。淑华走到门前,在门缝里偷偷地张望了一下。琴也过去把脸贴在一幅板壁上,从缝隙去张望里面,她看见那个留着灰白色短须的老头子坐在床上,正摇摆着头得意地对高克明说话。他那根香肠似的红鼻子在电灯光下发亮。他在吹嘘自己的诗文。她想:“大概正事已经谈完了,”便掉头走开了。
觉民也弯着身子在旁边看。她轻轻地在他的袖子上拉了一把,等觉民回头看时,她已经到了淑华的身旁。她在淑华的耳边说:“走罢。”淑华刚刚掉转身子,便听见克明威严地在里面大声叫起来:“送客!”淑华对琴做了一个怪脸,连忙拉着琴一道往拐门那面跑去。她的母亲和婶娘们都已经走进里面去了。觉新也陪着剑云到他的房间里去谈话。除了她们两个和觉民外,只剩下淑英和淑贞在拐门前面阴暗里躲着等候她们。
克明刚叫了一声“送客”,门房里就起了一个大的应声:“有!”接着三房的仆人文德用一个箭步从门房里跳了出来,直往花厅奔去。接着一个跟班和三个轿夫也带跳带跑地走出了门房。跟班的手里提着一盏马灯。
文德打起门帘,冯乐山戴着红顶瓜皮帽、穿着枣红缎袍、玄青缎子马褂,弯着腰从里面走出来。克明恭敬地跟在后面,把他一直送上轿子,还深深地弯下腰去。
“三爸太讲礼节了,”淑华低声笑着说。
“快走罢,”淑英听见淑华出声说话,更加着急起来,便催促道。她马上拉着淑贞往里面走了。琴和淑华也不再迟疑就跟了进去。
她们刚走到觉民的窗下,就听见克明的快步子在后面响起来。她们便让开路,站在一旁,等他过去。
“三爸,”淑华带笑唤道。琴含笑地叫一声“三舅”。淑英也唤了一声“爹”。
克明突然站住了。他带笑地点头应了一声,接着问琴道:“琴姑娘,你妈好吗?今天为什么不来?”“妈很好,谢谢三舅问。妈本来也想来,后来因为有事情,就不来了,”琴客气地答道。她接着又说:“三舅近来很忙罢,身体倒很康剑”“还好。近来接的案子不多,也没有什么事情。就是应酬忙一点,”克明谦和地答道,从他的神气看来,他似乎很高兴。
这时觉民慢步走到旁边来听他们讲话。
“三舅刚才会的客是冯乐山罢,”琴看见克明兴致好便接着问道。
“不错。琴姑娘,你怎么会晓得他?”克明惊讶地反问道。
琴微微一笑,她用这笑容来掩饰她的嫌厌的表情。她极力做出平淡的声音说:“冯乐山今年做了孔教会会长,在我们学堂里头演说过一次。他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与其把女子送进学堂读书,还不如教她们学髦儿戏。说得个个同学都不高兴。”“这也难说。乐山先生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者,他的学问在省城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克明忽然正经地说。
琴哑口无言了,她不好意思地埋下头去。觉民在旁边忍不住插嘴说道:“不过这样大的年纪还讨姨太太捧戏子,总不是好榜样。而且他——”“老二,你不能这样说。他究竟是你的长辈!连我也尊敬他!”克明不等觉民说完,就动了气板起面孔打断了觉民的话。
他掉过头吩咐他的女儿淑英道:“二女,你好好陪你琴姐耍。”于是扬长地往里面走了。
觉民气恼地望着克明的背影在阴暗中转进了过道,低声骂了一句:“真糊涂!”“二哥,”这些时候不开口的淑英忽然带着央求的调子痛苦地说。她似乎在央求觉民不要再说这一类的话。
觉民听见淑英的声音,有点感动,心一软,立刻换了温和的语调说:“二妹,我不再说了。你晓得我不是故意——”淑英不等他说完,就用颤抖的声音打岔道:“二哥,我并不怪你。我只怕,我怕我自己……”她激动得不能够说下去,在中途突然停止了。
“二哥,你为什么不请我们到你屋里去坐坐?站在黑暗里说话怪没有意思,”淑华这些时候没有机会插进来说话,觉得气闷,终于忍不住这样
喜欢春请大家收藏:(m.shudai.cc),书呆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