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打了十圈牌,周伯涛还没有回家。周老太太说不等他了,便吩咐开饭。众人正在吃饭,仆人周贵就进来说:姑少爷差人来接大小姐回去。
“怎么今天就来接?原说好让蕙儿在家里住一天。周贵,你喊那个来接的人回去,要他明天晚上再来接。”周老太太不高兴地抱怨道。周贵答应一声走了出去。蕙默默地低下头,饭碗端在手里,筷子动得很慢,她那种食难下咽的样子是被觉新看见了的。觉新也不说什么,心里却充满了难以抑制的悲愤。
过一会儿周贵又走进来惶恐似地说:“姑少爷说有要紧事情,喊大小姐立刻回去。”他知道这两句话会使周老太太生气,硬着头皮准备挨骂。
“糊涂东西。你连道理也不懂。你看大小姐饭都没有吃完,哪个喊你进来说的。”周老太太把筷子一放,果然板着面孔骂起来。周贵立在门口,接连答应着“是”。他不敢走开,只得笔挺地站着,等候周老太太的吩咐。
“大小姐是我的孙女,是凭大媒嫁过去的,又不是我卖给他郑家的。周贵,你去把来接的人打发走,说我把大小姐留下了,明天晚上会差人送大小姐回去。请姑少爷放心,不要再派人来接了,”周老太太带怒地继续吩咐道。
“是,”“是,”周贵依旧唯唯地应着,却不走出房去。
“我从没有见过这样不讲道理的人,”周老太太依旧气愤地自语道。她看见周贵还站在房里,便厉声责斥道:“周贵,你还站在这儿做什么?”周贵吃惊地答应一声,慌忙地走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周贵又走进来结结巴巴地报告道:“老太太,郑家来的人不肯走,说姑少爷吩咐过要大小姐一定回去。大小姐不回去,姑少爷要发脾气的。”“婆,还是让我回去罢,”蕙推开椅子站起来,呜咽地说。
“蕙儿,你就不要走。你婆索性留你多住几天再回去,看你姑少爷敢把你怎样?”周老太太气得半晌说不出话,过后才带着愤慨地安慰蕙道。蕙一声不响,却掩面低声哭起来。
芸连忙走过去,在蕙的耳边柔声劝道:“姐姐,你不要伤心,有婆给你作主……”蕙的母亲陈氏在旁边快要淌泪了,她忍住悲痛,温和地对周老太太说:“妈,还是让蕙儿回去罢。她究竟是郑家的人,凡事少不得要将就她姑少爷一些。我们多留她耍一天,她回去又会受姑少爷的气。”周老太太颤巍巍地立起来,走到一把藤躺椅前面坐下。她的脸色也变青了。她听见陈氏的话,觉得也有道理,但因此更增加了她的愤慨。她气恼地说:“真是个横不讲理的人。蕙儿在我们家里娇养惯了,却送到那种人家去受罪,我真不甘心。他会发脾气,难道我不会?周贵,你去给那个人说,我不放大小姐走,姑少爷不答应,喊他亲自来接。看他自己来有什么话说。我要留大小姐多住两天,哪个敢说个不字。”陈氏和徐氏看见周老太太这样生气便不作声了。蕙忽然奔到周老太太面前,要说什么话,但是口一张开,就忍不住拉着周老太太的膀子哭起来。周老太太也伤感地淌了眼泪,声音发抖地接连说:“我苦命的蕙儿。”周贵起先唯唯地答应了两声,迟疑地站了片刻,看见这个情形,知道周老太太一时没有另外的话吩咐。他正要走出去,却被觉新唤住了。觉新到这时才把他的纷乱的思想理出一个头绪来。他忍住心痛,走过去低声嘱咐芸把蕙劝好拉开,然后勉强做出温和的声音对周老太太说:“外婆,我看还是让蕙表妹回去罢。如今生米已经煮成了熟米饭,除了将就郑家外也没有别的法子。我们跟郑家闹脾气,结果还是蕙表妹受气。人已经嫁过去了,住在他的家里,有什么苦楚,我们也管不到。为了蕙表妹日后的生活着想,我们只好姑且敷衍郑家。请外婆不要动气。不然更苦了蕙表妹。”他居然一口气说完了这些话。他想不到自己会有这样大的勇气。现在连周老太太也说要把蕙留下,倒是他反而主张蕙顺从地回到那个她视作苦海的郑家去。他自己觉得他的主张是有理由的,目前就只有这样的一条路,而同时这理由、这路又给他带来更大的痛苦。他又一次做了自己最不愿意做的事情。
“妈,大少爷的话也很有理。你就放蕙儿回去罢。现在也真没有别的法子。何况以后日子还长。说不定他们小夫妻以后会和好起来的,”陈氏暗暗地揉了揉眼睛,便顺着觉新的口气向周老太太央求道。徐氏也附和地说了两句话。
周老太太沉吟半晌,后来才叹息一声,放弃似地说:“你们以为我不懂规矩吗?也罢,我也不留蕙儿了。”她吩咐仆人道:“周贵,你去喊人把轿子提上来。”房里静无人声。周老太太板起面孔坐在藤躺椅上。蕙已经停止哭泣。她站直身子,摸出手帕在揩眼泪。周贵像犯人遇赦似地连忙走出去了。又过了片刻周老太太用温和的眼光怜惜地看蕙,忍不住悲声说道:“可怜的蕙儿,叫我怎么忍心放你回去?我们都在这儿过得好好的,却喊你孤零零一个人去受罪。这就是生女儿的结果。好不叫人灰心。蕙儿,你处处要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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