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同情的和鼓舞的话在淑英的心上产生了影响。她略略止了悲,抬起身子,就把头靠在琴的胸膛上,一面用手帕揩脸上的泪痕,一面冷冷地说:“你们的意思我也懂得。不过想别的办法现在恐怕也来不及了。琴姐,我们家里的规矩你是知道的。我觉得除了湖水,就没有第二个挽救的办法。不过我又不愿意学鸣凤的榜样。我还留恋人间,我舍不得离开你们。”她说话时把眼光掉去看了溪水几次。“二妹,你怎么又想起鸣凤来了?你千万不要起这种愚蠢念头!”琴怜惜地责备道,她把淑英抱得更紧了。“你不比婉儿,他们要嫁你没有那么容易!而且也不会这样快。这中间难保就没有变化。你们的家规虽说很严,那也不过是骗人的。况且你们家里还出了一个三表弟,他难道就不是你们高家的子弟?为什么他又能够从家里逃了出去?还有二表哥,他又怎么能够摆脱冯家的亲事,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你还可以学学他们!”热情鼓舞着她,许多有力的论证自然地涌上她的心头,她很畅快地说了出来。先前使她苦恼的那些不愉快的思想一下子都烟消云散了。她的两只大眼睛突然发亮起来。琴提到的婉儿原是淑英母亲张氏房里的丫头,一年前代替投湖自杀的鸣凤到冯家去当了姨太太的。
淑英把这些话都听进了耳里,她也觉得这些论证是真实的、有力的,她没有话可以反驳。于是她的心变得轻松了。她的脸也亮了一下。她掉过头感激地看了看琴。她的凤眼里还含有泪水。但是两道弯弯的细眉却已经开展了。琴对着她微微一笑,她也微笑了。只是她又胆怯地说:“不过我害怕我没有他们那样的勇气。”“不要紧,勇气是慢慢儿长成的。现在时代不同了,”琴安慰地在淑英的耳边说,就伸手抚摩淑英的头发,从这柔软的、缎子一般的黑色波浪里仿佛透露出来一股一股的幽香,更引动了她的怜爱,她柔情地说:“好妹妹,你只管放心。刚才翠环说得好,三舅父和三舅母究竟是你亲生的父母。连我们都心疼你,难道他们就那样硬心肠不成?你只管拿出胆子来。我不相信他们会硬到底。……而且你还可以拿爱慕去打动他们的心。”琴的怜爱的表示和柔情的话语把淑英的心上的重压完全去掉了。淑英不觉侧起头对琴笑了笑。她充满了感情地说:“琴姐,我真不知道应该怎样感谢你!我究竟是年纪轻,不懂事。我先前还好像落在冰窖里面,现在给你提醒,就完全明白了。我现在不悲观了。”“好,这才是聪明的想法,”琴听见这些话也很高兴,就鼓舞地夸奖道。
翠环在旁边插嘴说:“琴小姐,你看我们二小姐给你一说就高兴了。她平常整天都是愁眉苦脸的,你来了她才有说有笑。要是你来得勤一点,她也不会变成这样。”“是呀,琴姐,要是你多多来跟我谈谈话也要好一点,”淑英接口道。“在我们家里只有二哥跟我最谈得拢。可是他很忙,他又常常到你们家去,我同他见面的时间也不多。大哥有他自己的心事。三妹是个乐天派,一天家有说有笑的,就是不了解别人。我心里有什么事也找不到人来商量。翠环还算跟我合得来。她倒常常维护我。不过她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月亮进入了薄云堆里,周围突然显得阴暗了。溪水的声音掩盖了淑英这段话的尾声。对岸长满青苔的天井里一应茅草亭静静地露出它的轮廓,但是茅草顶在冲出云围的月亮的清光下而豁然显现了。夜渐渐地凉起来,人坐在地上也感到冷意,寒气又从袖管里侵入她们的身上。翠环第一个打了冷噤,同时她也感到疲乏,就站起来一面拍掉腿上的尘土,一面说:“二小姐,我们回去罢,夜深了,天气更冷了。”琴正要跟淑英说话,听见翠环这样说,便附和道:“也好,二表妹,我们回去罢。久了恐怕大家都会着凉。”她说了,便轻轻地推淑英的身子要她站起来。
淑英不说话,一下子就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琴也跟着站起了。这时月光大明,云又散落在后面。月光照在青苔地上就像打了一道霜。
“我以后会常来的,”琴肯定地说,她看看淑英,又看看翠环,忽然诧异地问道:“二表妹,翠环来了还不到一年,怎么跟你这样要好?”“二小姐看得起我,不把我当成下人看待。她心地厚道,待我很好,我们性情也合得来,所以我愿意死心塌地服侍她,”翠环抢着代淑英回答了。
“这大概就是缘分罢,”淑英微笑地加了一句。接着她又说:“我从前没有好好地待过婉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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