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四年的春天来得有些晚了,不知道是不是在来得路上崴了脚,让人们好一顿期盼。三月中旬,春天的脚步才姗姗来迟,犹自裹挟着冰冷刺骨的寒意的春风里带着让人久违的草木香气。日头有些高了,所以春风中的寒气稍微消弭了些许,让一些街道上的行人与小贩不由得松了松紧裹着的衣物,脸上皱着的眉头也舒缓了不少。
院子很大,廊腰缦回,一看就是那种富贵的人家。院子里靠着假山与清池有一座凉亭,柱子上的彩漆已经有些剥落,露出里面已经有些破落腐朽的木材,可见凉亭伫立的时日已经不久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斜靠在凉亭侧栏上面,踮起脚尖,有些百无聊赖地对着栅栏上面有些斑驳的彩漆吹着气。
小娃娃看起来不过四岁大小,但是却有一双黝黑深邃的眼睛,或许因为此刻实在无聊,所以目光有些四散,像是没有睡醒一般。院子外的小贩叫卖声不绝于耳,小家伙将下巴搁在栏杆上,双手自然垂落,低垂着眼帘,以下巴为支点,摇头晃脑。
中堂里缓步走出来一位四十刚出头的妇人,穿衣打扮并无多少出奇,只是寻常富家主母的打扮。妇人先是抬眼四下看了看,待看到摇晃着脑袋的小家伙的时候,满眼里都是笑意了。妇人招招手,呼喊道:“牧儿,过来,该吃午饭了。”
方牧唉了一声,脚底生风,窜到妇人面前,乖巧地抓住妇人左手,轻声道:“奶奶,你让红袖她们来唤我就是了,刚开春,天气还很让人捉摸不定,不要着凉了。”
妇人宠溺地摸了摸方牧的脑袋道:“好好好,知道你心疼奶奶,赶紧去吃饭,不然饭菜都要凉了。”
方牧乖巧点头,拉着妇人的手跟着去了餐厅。
餐厅里有五人,一个管家,四个丫鬟,再加上妇人与方牧,便是这整个一家所有的人了。五人有条不紊地摆放着餐具桌椅,见到妇人与方牧,皆是赶忙弄好手中的活计,束手而立。妇人坐上主位,拉着方牧坐在身边,摆摆手,道:“没那么多规矩,一起坐下来吃饭。”
五人对于这样的话语早已见怪不怪,躬身应下,然后轻轻落座。这种主仆落座一桌的情况放在大秦任何一户人家都是令人咂舌的情景,但是在方牧这家,却已经如此保持了三年,在方牧能够说话的那一年,这个家里主仆之分便没了那么大的界限,只是管家与丫鬟倒也知晓主上的宽宥并不是他们跋扈的理由,一直以来到也算是兢兢业业做好分内的事情。
饭后,丫鬟春草与黄鹂收拾着桌子,红袖与冬雪一个扶着主母一个牵着小少爷去往前厅。今天是三月十五,京城那边会有人过来,管家已经前去接应。方牧有些无聊,便拿着泡好茶的茶杯在手中,看着茶叶在水中舒展翻腾。
对于京城的那个家,方牧有些印象,但也算不得有多深刻,毕竟当他在这具孩童身体中苏醒之时,便已经是分别时分了,只是犹记得那个脸色僵硬不苟言笑的便宜老爹以及那个大的不像话的奢侈院落。
四年来,方牧一直老实本分地扮演着自己孩童的身份,虽然有些早熟,却很好地控制住了一个度,不会让人觉得有多惊奇,毕竟再怎么早熟,可终究是个孩子,太过了就不是聪明,而是妖孽了。
不知过了多久,前院那边终于是响起了稀稀疏疏的声音,方牧长舒一口气,放下手中早已冷却连一丝丝热气都不再翻腾的茶杯,从檀木椅子上蹦下来,走到同样起身的妇人身后,跟着她朝着前院不紧不慢地走去。
天气还未曾转暖,但是管家微微发红的脸上却是犹如山间小溪一般流淌下几缕细密的汗水,犹自有着白色的蒸汽从头顶冒出来。
妇人吩咐一声红袖,后者快步离去,再出现时手中已经拿了一方温热毛巾给管家递送过去,管家道谢一声,胡乱抹了一把脸,将身后两人引荐给自家主母。
方牧在妇人身后偷偷打量来人,一人已是中年,有些发福,大肚便便的,只是脸上却有些腼腆神色,但是那双是不是散发着精光的低垂眸子却又暗暗昭示了此人的不简单。另一人是两鬓皆已雪白,下巴上还留有一缕山羊胡的和蔼老人,在方牧偷偷打量这两人的时候,老人也在偷偷打量着这个小东西。
中年人上前一步,弯腰下跪,动作一丝不苟:“小人周康,拜见护国夫人。”其身后老人也是抱拳道:“见过护国夫人。”
妇人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如此,笑道:“周管家,怎么这次是你过来了,往年不都是徐绍聪的么。”
周康起身,但是身子犹自躬着道:“徐统领跟随老爷去了西陵。”
妇人脸色变了变,问道:“可是西门关外的胡人又不安分了?”
周康道:“目前还不清楚,一开始是闹腾得挺凶的,不过看老爷寄回来的家书上面描述,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有几只小老鼠在蹦跳。”
妇人放下心来,对于自己儿子的本事,妇人还是知晓的。随后妇人又看向那位和蔼老人,并不端着架子,就像是寻常市井人家关爱后辈的长辈一般道:“孩子到了启蒙时间,本来只是想着寻求陛下随便派遣个寻常夫子过来就可以了,没想到陛下却是将您请过来了,我这孙儿有福啦。”
李夫子作揖道:“夫人言重了,陛下对这个孩子看中有加,说是护国公的衣钵到时候还得这孩子来继承。”
妇人眼神微不可查地闪了闪,福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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