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时间流逝,林宁长成了一个大姑娘,她曾经数次在季远凝被人诘责嘲笑时安慰他、和他讨论着老师布置的功课、更会心有灵犀地异口同声说笑,一起共读一本书……
他们都以为这样轻盈的日子云深不知处,可没料到一夜之间一场灾劫,天伦亲情全无,身边故人只剩季远凝一个,林宁一时之间不免伤心。两人向渔夫打听江城,听说江城亦是一片泽国,只得来到地势高的云城暂避。
进了城,季远凝机缘巧合找进天门山分舵做事,提前支领薪水出来,买了些用品,便去找房,两人终于有了栖身的地方,是条三教九流混杂、青灰毕剥的旧巷子,穿过黑咕隆咚的长廊,踏着吱呀作响的木楼梯,地板是磨旧了的纹理,墙壁昏黄如旧画。她忘不了巷子里弥漫着腥味的苔藓腥气和屋子里少见阳光的潮霉气。
“委屈你了。”他知道林宁适应不了。
林宁觉得生活真是梦幻,之前她还在自己宽敞雅致舒适的闺房,而现在和季远凝来到了云城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新的人生。
她坐在凳上,尚在恍惚,忽然听到他叫自己的浓浓声音荡漾在脑后。
“怎么了?”她抬头仰望他,他忍不住俯下身子浅浅点吻了她,而后重重的辗转碾磨,一寸寸地深入和撬开。
经历过生死的她,对他早失去了防线,又或者不知不觉中,把他当了依靠。偎依在他怀里,她蹙了蹙眉,说话了:“远凝,你一个人工作太辛苦了。我也读过书,我可以找一份力所能及的工作。”
季远凝停下动作,眼里情绪不变,缓缓道:“阿宁,我去的是天门山,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去那儿意味着我必须承受风险,我输不起,尤其是你,所以不能让你抛头露面。”
“你是怕我给你增添危险?”林宁一下子就体悟到季远凝潜藏的话意。她不知道从哪里窜上来一股气,背过身子不理他,“既然你如此担惊受怕,不如把我送回江城去,我便不会成为你的累赘。”
有人从身后贴伏上来,在她耳边呵气如兰:“等一阵子水退了,我会送你去江城的,如果那时候你还要回去的话。”
他从后面拥着自己,这忽然的大水涌来,失怙逃命、到云城的忙忙乱乱,把她的思绪都搅得浆糊一团。安顿下来她就会想,无论如何她定要回到江城的,还有半个月就可以报名考大学了,以后还有没有心无旁骛读书的机会,林宁不愿揣测,何况带牌坊的国立江城大学一直还在她的潜意识里向她招手。
尤其是季远凝开始正式去天门山以后,她独坐在屋里更容易想起自己多年愿望,就是去江城读书。望着一轮红日慢慢爬上来,她想起不知下落的父母和弟弟,怀念着曾经无忧无愁的生活,眼里堕下泪来。
她伸出手掌,迎着日头张开,太阳慢慢释放出强光,从她的手指缝里洒漏下来,浮光掠影似的,不真切却又真真切切。
林宁是大小姐,从来不会做家务,忽然出门自立,第一椿家务事做饭就难住了她。季远凝知道她不会做饭食,每天自己会把材料备好,然后给她做好,教她用公共的锅灶热饭菜。
她不擅长和邻居们搭话,左边这家住的好像是个风尘女,当然并不是在堂子里挂了名字的那种,只听大家叫她姚阿杏。
楼板不算隔音,每次听得到姚阿杏夸张的和人调笑,或者用涂过寇丹的手指夹着细细的香烟,轻而薄的樱唇里吐出烟圈,一副慵懒魅惑的神色,看得林宁脸红耳热,她的姿态很长时间都绕在她脑海里。
最终她下定决心离开,是因为看到报上说江城水退,恢复了火车通行,她的大学梦终于缩小到肉眼可见两城间火车轨道的距离。人生还长,总不能窝在一个小小的云城不知名的旧巷里过着一眼看得到头的生活。
她去买火车票,整理好轻盈地出了门。隔壁姚阿杏难得起得这么早,她好像昨晚没有睡好,顶了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倚了门框吸烟,她的瘾头还真大,林宁心道,不经意和她对视一眼,女人的直觉告诉她阿杏好像不似以往般好心情,她离开时,阿杏正转进门去,门砰地一响。
林宁没有在意,阿杏本就喜怒无常的性子,叫人捉摸不定。她穿过长长昏暗的小巷,皮鞋的脚踏在青石板上“嘚嘚”作响,今番出门神清气爽,她的脚步越来越轻快,平时有些计较的小细节居然也变得可爱起来。脸上挂着笑容,踏出了深又窄的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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