旱。到处是大张着等水喝的嘴。
土地干得裂开二尺长的口子,哪还有地的样子,分明是一张干牛皮,硬橛橛的,脚一挨嘎巴嘎巴响。麦子卷了,不是镰割的,太阳卷的。一半人家索性就没收,还收个啥呀,望一眼心都要烂,其实那已不是麦,是枯黄的草,是农人风干的泪。
包谷晒得有皮没毛,本该肥绿的叶子枯焦一片,风一吹发出嚓嚓的响,谷穗刚露出头便被晒了回去,就像夭折的孩子,死在了襁褓里。江长明接连看了几块地,心里响出一声叹,迟了,就是一黄河的水流过来,也无济于事。
洋芋地更惨。垄起的地沟原本肥肥沃沃,拳头大的洋芋会让地沟格外壮实,油绿的洋芋秧让人很容易联想到丰盈的女人,可江长明的眼里,却分明是一派涂败,地沟瘪瘪的,怕是连鸡蛋大的洋芋都没结下。秧哪还像个秧,一扑儿一扑儿的,全都蔫败在地里。几只羊拼命地把头抵在垄沟里,想借秧苗寻点阴凉,折腾了半天却发现是徒劳。羊恼了,它们的眼里让太阳晒出了血,它们必须得发泄,这样的毒日头不发泄就得闷死。于是几只羊在江长明眼皮底下互相抵起仗来,它们把愤怒发向对方。
江长明不忍再看下去,他的嗓子里直冒火,望着被火烧光一般的大地,心禁不住抖成一片。记得第一次来五佛,他还不到三十岁,到处是丰收的景象,水泽良田,满目绿盈。这才几年呀,咋就变成了这样?远处的村庄,近处的农田,无不在骄横的太阳下发出呜咽。
江长明的心被震撼了。
胡杨河啊胡杨河,你不是被誉为母亲河吗,你不是哺育着一代代的沙乡人吗,你不是润泽着这儿的一草一木吗,何时你变得如此残忍,竟置几十万人的死活不顾?!
赶到县城,天已擦黑,人们光着膀子,一溜摆儿坐在街巷里纳凉。夜幕下的街巷充斥着挥不走的汗臭,还有一股焦腥味,风卷着沙尘,打在城市的脸上。城市的疼痛是坚硬的,不像乡村那么温和。江长明听到不少人在骂天爷,说把雨都下到南方了,宁可把南方淹死也不给北方洒点尿珠子。
老范并没有在宾馆等他。老范是县治沙站的站长,快六十岁了,一直嚷着退,却终也没退掉,现在还在位子上。他是五十年代农大的高才生,跟郑达远差不多,只因出身问题,从北京到了五佛,这一生就跟五佛的沙漠搅到了一起。不幸的是“文革”中他被打坏了腿,落下了终身残疾,现在走路还一瘸一拐的,行动不大方便。
江长明登记好房间,县上的宾馆没有空调,室温在三十八度以上,置身进去,仿佛掉进了蒸笼。江长明灌了一肚子凉水,走出来透透气,老远他就看到老范一瘸一拐地从街那头走来。
见了面,老范诉苦道:“忙死了,一天下三趟乡,人像驴一样推磨。”后来县上全力抗旱,每个干部都包了点。老范他们包了三个村,都是沙漠沿线的,闹水荒闹了一月。老范单位又没钱,雇不起车,没法给村民拉水,村民天天上访,老范天天挨批。这不,他刚从冰草湾回来,又要赶到乱石岗去,说是那儿抢水抢出了人命,把个老汉打死了,警车等着他呢。老范匆匆说了几句,一辆警车开过来,老范跳上了车,临走又喊:“你别乱跑呀,下面喝的水都没。”
江长明的确没想到旱情会这么严重。他回到宾馆,收看当地新闻,才知道五佛县十二个乡镇断了水,农作物颗粒无收,三万多只羊已渴死。
五佛县长正在电视上做紧急动员,要求各界迅速行动起来,伸出援助之手,为抗旱救灾做贡献。江长明想起路上他见到胖女人恶骂的情景,禁不住替县长叫起屈来。这么大一个县,可真够他忙的。
江长明当即打电话,把这边的情况说给孟小舟,要求所里派一辆车,帮老范他们给农民送水。孟小舟没想到江长明会这么快到达五佛,他心里还存着侥幸呢。一听江长明要车,没好气地就说:“你还是回来吧,眼下所里工作一大堆,你擅自去下面不合适。”
江长明猛就来了气:“怎么不合适,我的课题在下面,难道要我坐在办公室里搞科研?”
孟小舟说:“大家都有课题,谁都以课题为由排斥所里的领导,这工作还怎么干?”
“什么,排斥领导,你这话我怎么听不明白?”
“听不明白回来听!”孟小舟吼完这句,啪地挂了电话。
江长明傻在了那儿,他弄不清孟小舟吃了啥药。过了不到十分钟,手机响起来,一看是孟小舟,江长明的倔劲就上来了,正要在电话里质问他,猛然一听是孟小舟的母亲,江长明这才按住火。
欧阳老师说刚才孟小舟在她这儿,因为一件小事,跟她发火,请江长明不要为刚才的事生气。“他的脾气越来越大,我这当母亲的都看不懂他了。”
“他人呢?”
“他把手机掼在沙发上,走了。”欧阳老师的声音听上去有点颤,她在替儿子跟江长明道歉。
江长明忙说没事儿,要欧阳老师不要多想。欧阳老师却在那头哽咽起来,末了说:“长明啊,你啥时回来,我想见见你,小舟这孩子,我真有点不放心。”江长明说等他回去就去看望她,请欧阳老师保重。欧阳老师难过了一阵,有点不舍地挂了电话。
江长明对欧阳老师,虽不及师母叶子秋那么亲,但心底里仍是很尊重的。欧阳老师心里一直是把他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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