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南一走,四个人面面相觑,气氛安静地诡秘。
赵无安向来是习惯这种氛围的,一时也不急着说话,只是浅啜了两口安南送来驱寒的热茶,静静等待着。
果不其然,不消片刻,李凰来就一脸懊恼道:“此事是因我所起,事关重大,本来不愿兴师动众,却没想到,连盗匪的脸都没见着。”
段狩天一脸茫然,赵无安淡淡道:“早听说你有样东西被兰舟子偷了,那是什么?”
李凰来皱起眉头,看着段桃鲤,显然十分为难。段桃鲤叹道:“东西已经丢了,又有何隐瞒的必要。”
李凰来叹息道:“是前唐留下的金陵兵械库图纸,货真价实。”
“你是如何得到的?”赵无安不动声色。
“江宁府中,有一女子号称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但却没有多少人听说过她的名号。我从她那里,高价收购得来了这幅图纸。”李凰来道,“当然,她也给我看到了证据。她向我展示了一把南唐兵器,那种武器,本来早在淳化年间就已被尽数销毁了,但她手中的武器,依旧是南唐式样,锋锐若初。”
赵无安突然道:“那女子是不是叫残眉?”
李凰来一愣,意外道:“你也知道?”
赵无安无奈道:“这可真是吃亏,只怕你从一开始就上了他们的当。先将图纸卖给你,再折中盗走,最好是连你也一起杀了,多半黑云会打得就是这个主意。”
段桃鲤重复道:“黑云会?”
“按照兰舟子在茶舍留下的讯息,说不定便是算准了要你们在那个农舍停留,再由他们尽数杀死。一两具尸体或许会引起注意,但是一整个村子的死人,则根本无从查起,你们也就死不瞑目了。”赵无安淡淡道。
恐怕连黑云会也不会料到半路杀出来个楚霆,差点直接把李凰来给杀掉。不过饶是出了意外状况,黑云会也不应盲目至直接屠村,鱼还未咬饵便急着收网,不像是解晖的手段。更何况,屠村的还是赵无安的熟人涂弥。她不像是被人用邪术控制,倒有些无可奈何的意味。
也就是说,黑云会屠村,必然还有别的目的。而这个目的,休说李凰来,只怕连偷走了图纸的兰舟子也不知道。目前可以肯定,楚霆与此事本无干系,只是凑了个热闹,但兰舟子与黑云会之间究竟是否有联系,则毫无头绪。
段狩天咳了两声,插进话来道:“在这旁边听了半天,我也算是听明白了个大概。这位公子花重金买了东西,结果还没验收就被偷走了。顺着线索去追的时候,又差点被人半道上黑了,是不是这么回事?”
他说的头头是道,李凰来不住地附和,赵无安也缓缓点了点头。
段狩天摊手道:“依我看啊,赵居士说得没错,这两伙人多半就是一起的。先卖你东西,再偷走,防止你报复,又在道上给你下黑手。”
“其实本无这个必要。兰舟子是知名的大盗,李凰来就算报案也无甚大用。更何况,在钟山密林里头,要杀他的人是贪魔殿楚霆,跟这件事情,几乎毫无关联。”赵无安蹙眉道。
“这我倒是不知道。”段狩天诚实地摇了摇头,“但还有个奇怪的事儿,我本来以为那伙官兵是来追我的,可是钟山那么大,林中隐蔽之处无数,他们好像就一股脑顺着路往前死冲,而且那条路本来也就不是主道。看着倒像是直冲着那个农舍去的一样。”
李凰来醒悟道:“对对,而且这一路往回走,也没见到别的兵卒,好像就派出了那一支。”
赵无安皱起了眉头。
残眉也确实早早说过,会有武库司的兵卒赶赴农舍。只是来得如此之快,让他也惊讶不已。就像是黑云会一面滥杀无辜,一面还自己跑去府衙报信,派了四十铁骑来捉拿凶犯。
一想到那个凶犯便是涂弥,赵无安心中又是一紧。
虽说有鸿鹄之志,但赵无安亦有自知之明。不到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时候,颠覆大宋,终究近似痴人说梦,他此生对此并不抱太大希望。天下无安,更像是个一笑置之的空喊。
但凡是涉及到微小之事、身边之事,他却又有义不容辞之感。这种心态说来矛盾得很,他也一直在二者之间摇摆挣扎,但还是笃定着一腔断罪热血,绝不动摇。
代楼暮云毒杀他身边二十九名女子,他此生誓杀代楼暮云。那么涂弥在他不远处亲手屠尽一村老小,他是否又该让涂弥偿罪?
按赵无安的道理讲,必然是应该的。可涂弥毕竟是严道活的徒弟,于情于理,赵无安都不该向她举剑。
更何况,回想起扬州桥上那一抹蓝白道袍随风飘舞,小道姑脸颊绯红,明明很不好意思,却又倔强地说着:“赵无安,你要娶我。”
饮尽杯中热茶,赵无安却只觉全身冰血微凉。
一个像他这样的人,要活得问心无愧,当真困难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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