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了垂眉,看向坐在桌边的茶客和茶馆众打杂,生硬道:“毋需放人,此案我会在半日之内给个眉目……账本给我。”
厢长见赵无安的手一下子伸到自己面前,没能回过味来,一时竟怔住了。
赵无安无奈道:“账本。”
那厢长才如梦初醒般地浑身一震,连忙交出账本,放到赵无安手上。
接过账本的赵无安随便拣了张椅子坐下,仰头在人群里搜索了一阵,叫道:“陆中州。”
“老身在!”一位体态偏胖的中年商人憨憨点了下头。
他并非独身到此,身边跟着两个家仆,但自始至终忠心耿耿地守在他的身旁,倒是不妨当做单独一人。
“你今日至此,所点的茶品可是二两顾渚紫笋,七钱双井白芽?因为饮茶腹胀,你是否曾在午时七刻、未时三刻去过两趟茅房?”
“对,没错。这家店里头是什么茶叶就用什么壶装,讲究得很,现在这俩壶茶还摆在我面前的桌子上呢。”
陆中州显然是典型的生意人,大方磊落,笑面示人,展示自己桌前的两壶茶水时也动作也未有刻意。赵无安点点头,又低头看了一眼账目:“白馨艺。”
白家的大小姐一言不发,眼中带着股嫌恶,慢悠悠举起了自己白皙的手臂,待赵无安与之对视之后,便又自顾自放了下去。
赵无安倒也不恼,复又问道:“你今日所点的茶品可是六钱顾渚紫笋,四钱金片,四钱普洱?”
白馨艺似是翻了个白眼,完全没有理会赵无安的意思,将头扭向一边,假装欣赏屋角的苦竹。她身边那位家仆代为答道:“公子所言正是。”
赵无安点了点头,又道:“梁实,今天你点的可是四钱顾渚紫笋,六钱龙井,八钱蒙顶?”
……
除了账目上原有登记的六人,赵无安又将别人都问过了一遍,而后合上账目,微眯起眼睛,沉默了一阵。
的确如蒋濂所言,这家茶馆算不得热闹,即便是午时至未时这段最热闹的时间里头,茶馆中一共也就十余名茶客,还是算上了蒋濂主仆和赵无安。
除了嫌疑最重的三人之外,一直在茶馆中坐着的茶客里头,也有大有来头的人。照厢长的意思,有一人似乎在朝中担四品官,名号虽大,但却并非实职,倒无需过于忌惮。倒是另外有个五大三粗的,一查来历居然是将办雄刀百会的韩府家丁,着实令赵无安意外了一下。
一番问询完毕,时间又已过去近一个时辰。赵无安仍旧沉默着,时间过得仿佛凝固般漫长。
下了一天的雨,临近黄昏,倒能看见如熔金般的太阳缓缓垂向西山头了。赵无安仍旧是一副恬淡的眉眼,看得厢长心急如焚。
只不过是把原本的问题重又问了一遍,赵无安甚至连一个新的问题都没提出来,平白消耗掉一个时辰的宝贵时间。不光是厢长,即便是只有持戈资格的年轻金吾,也不由得打心底里痛心这被赵无安浪费掉的时辰。
毕竟只是偶遇上的人,身份底细不明,从外表来看也不像个高人,厢长怎么就答应了让他来办案?
就连厢长,也在内心里叫苦不迭。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听信赵无安的包票。
然而凡事都是有例外的。
“这起命案,我原本觉得问题最大的,在于店中原本有嫌疑的三人身上。”
赵无安的声音缓缓在寂静的店里响起。
一时众人不由屏息。金吾卫与茶客,几十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张初、吕双全、程禄,你们都是蒋隆一的属下,为他在店中干活。虽然不知蒋隆一其人,但我可以猜测你们与他有了些许纠葛,杀人动机,倒是很容易猜。当然,除了你们之外,蒋隆一还雇了账房和别的跑堂,但是在他遇害的这段时间内,只有你们有机会出手。”
说到这里,赵无安顿了一顿,“不过,现在我又有了一个全新的想法。这起案子之所以让我想了这么久,就在于它的复杂程度——看似简单,其中玄机,却令人咋舌。”
他苦笑道:
“在下不才,愿与各位稍加分说一二。至于这真相——我倒是不敢胡乱猜测,只能说,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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