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南王亦面色铁青,手握成拳,眼底藏着深深地隐忍。
贞元二十七年秋,南楚国太子轩辕朗被废,其母孝慈皇后知悉后在赶往东宫的途中,突发中风,经御医诊治多时未能苏醒,皇帝只得命人将其移往顺德殿静养。
昔日太子旧部亦因受平州一案牵连,悉数被查,获罪降职之人近百,牵涉之广乃南楚立国千年未逢。
便是皇后慕氏一族亦遭牵连,新州残月堂数百镖师一夜之间离奇死亡。帝都仙云居本是慕氏家业,就在太子被废当夜,亦突遇大火,掌柜季氏一族连同店中伙计加之住客上百,悉数淹没火海,无一生还。
世人皆道福玄帝是个明君,为体恤平州民情不惜废黜太子。
实则,此间却有一桩不足为人道的缘由。
太子被废前夕,福玄帝曾收到东南密保,称镇南王此次返京,绝非只为省亲那般简单,其私自屯兵五万于池州深山之中,且与太子过从甚密,恐有图谋不轨之举。福玄帝自知池州离云阳不过百里之遥,若其当真举兵起事,以京城三万羽林卫怕是不敌,即便暗中调派北疆罗成支援,只怕时间上也来不及。
时逢秦王连夜命人将刑部所审平州案情悉数回禀,福玄帝本就不喜太子,如今他既犯下惊天大案,又与藩王私下结交,便只得趁机将他废黜,以绝后患。只是又思及父子之情,心中难免不忍,于是便在那日上朝前,与秦王商议一同演一出好戏,正好探查一番镇南王的心思。
不想,一切皆不出他所料。
镇南王离京十年,按理与太子并无多少交集,却会在千钧一发之际,为他作保,其中必有隐情。
福玄帝虽年迈体弱,年轻时却也是在血雨腥风中夺得的皇位,其中许多不堪提的往事外人不知,镇南王上官靖却是清清楚楚。于福玄帝而言,上官靖虽是他义结金兰的好兄弟,可自古又有哪位帝王能真正敞开心扉,与人称兄道弟呢?尤其那人还手握重兵,战功显赫。
是以,当年福玄帝登位之初,为防上官靖有朝一日会生异心,便将梅妃的表妹冷氏赐给他做了王妃,面上看着是皇恩浩荡,实则是安插在他身边的暗桩,时刻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冷氏其人虽无沉鱼落雁之貌,也是个清秀佳人,除却样貌,嗓音亦是异常柔美,说话时好比画眉低吟,声音动人心魄。再加上其自幼勤习歌舞,时日一长,行走间自有一番普通女子没有的风采。
冷氏嫁入王府后,上官靖对她极为宠爱。只是好景不长,她入府两年无所出,惹得上官靖的母亲多有不满。私下多次找儿子商议纳妾之事,却都被上官靖婉拒了。
时间一长,上官老夫人便将心中怨气悉数发泄在了冷氏身上,每日只等儿子一上朝,就变着法子整治冷氏。
可怜冷氏因受了福玄帝之托,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叫人起了疑心,只得将所有的委屈都往肚子里咽。
未免老夫人再生事端,冷氏也曾几次暗示过上官靖,自己多年无所出,他即便纳妾,她也不会有异议。可上官靖一心对她,又哪里会舍得让她与旁人共侍一夫。她每每提起时,上官靖只是剑眉一拧,轻轻摇首,淡淡说道:“莲儿!本王所爱,唯卿一人。即便娶了旁人回府,亦无真心相待,如此岂不白白耽误了人家的幸福?”
冷氏深感其情,思及当初与他成亲的缘由时,心中时常愧疚不堪。可皇命难违,况且自己虽与梅妃沾亲,实则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孤女。能得皇帝钦点,嫁进镇南王府为妃,已是几生修来的福分。怎知镇南王这般英雄,竟会对她痴心以待,恨不能捧在手心里疼爱。为了她,甚至不惜忤逆自己的亲生母亲……
每当夜深人静,万籁寂静时,她便经常独自倚在窗前,仰望星空,无声落泪。
如此到她嫁入王府的第三年,上官老夫人因着抱孙不得,竟生生急出了病。
老人病榻前,冷氏照顾妥当,却依旧不得其心。
终究,冷氏为了修补婆媳之情,又念及上官靖年过三十,膝下空虚,便偷偷花了重金从越国买了几个貌美的女子,想趁上官靖生辰时送给他做寿礼。不想,上官靖回府得知此事时,竟当着母亲的面动了雷霆之怒,眼皮都不曾抬一下,便将那些女子原封不动赶出了王府。
至此,上官老夫人郁结于内,血气攻心,一气之下竟在当夜便撒手人寰了。
老夫人一死,上官靖自是悔恨懊恼,可逝者已矣,不可追。冷氏却在老夫人灵前,痛哭不已,只因此间缘由,皆因她起。
福玄帝听闻镇南王丧母,为表亲厚,下令礼部按皇亲宗室之礼厚葬,又追封了一品诰命夫人的谥号。
葬礼结束后,冷氏终究抑不住内心的愧疚,将自己的真正身份对上官靖和盘托出。
上官靖闻言后,高大挺拔的身子微微摇晃。沉默须臾后,仰天长笑不止,眼眸中是无尽的悲伤与凄凉,他自以为忠心为主,自以为那个登上大位的人真的将他当作兄弟,却原来一切都是他以为罢了……
冷氏既道出实情,又觉有愧于他,话一说完,见他神色痛苦,已觉再无颜面对他。于是垂袖抽出早已藏了多时的匕首,朝着自己的胸口便是一刺。
不想却听得他一声闷哼,低首一看,锋利的匕首竟然深深插入他的手背,鲜血顺着他黝黑粗糙的手指将她素白的衣裙染成了鲜红。
“我只问你一句,心中可当真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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