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一光把烟盒团在了手里,丢在了马路上。他买了一张火车票,去了南京。那是往昔的京城,绝对的金粉之地。张一光在火车上摩拳擦掌了,十只手指头都炯炯有神。张一光意识到它们早已经对着他渴望的生活虎视眈眈了。
在南京,张一光拿起第一个月的工资就摸进了洗头房。他要当他的皇上。他要用他挣来的钱找“他的”女人。喜欢谁就是谁。张一光几乎在第一时间就真真切切地爱上了嫖。他没有嫖,他只是在“翻牌子”。
“爱妃!爱妃唉——”
小姐笑死了。连外面的小姐都笑了。小姐们怎么也料不到这个看不见的家伙原来如此有趣。人家是皇上呢。你听听人家在付账的时候是怎么说的,张一光说:“赏!”
张一光隔三差五就要去一趟洗头房,三四回下来,张一光感觉出来了,他的内心发生了相当大的变化,他不再“闷”着了,他再也不“闷骚”了,比做矿工的那会儿还要活泼和开朗。张一光是记得的,他做矿工的那会儿是多么的苦闷,一心向往着“那个”地方。可向往归向往,张一光从来都没有去过,他舍不得。那可是要花钱的。他的家里头还有一双没有劳动能力的父母呢,他的家里头还有一对要上学的儿女呢。张一光只能憋着。憋得久了,夜里头就老是放空炮(梦遗)。张一光惭愧了。兄弟们望着他一塌糊涂的床单,取笑他,给他取了一个十分刻毒的绰号:地对空导弹,简称“地对空”。现在,回过头来想想,他这个“地对空”真的是毫无疑义了,他只是一头猪。对他的老婆来说,他是一头被骟了的公猪,对他的矿主来说,他是一头没有被骟的公猪,——等放完了空炮,他就连皮带肉一起被卖出去了,所谓的补偿金,不就是最后的那么一点皮肉价么?
多亏张一光的眼瞎了。眼睛好好的,他什么也没有看见;眼一瞎,他这个农家子弟却把什么都看清了,他哪里是“地对空”,他是皇上。
多么值得庆幸啊!在瓦斯爆炸的时候,飞来的石头只是刮去了他的眼睛,而不是他的命根子。如果他失去的是命根子而不是眼睛,他这个皇上还当得成么?当不成了。
张一光在推拿中心加倍地努力。道理很简单,做得多,他就挣得多,挣得多,他就嫖得多。张一光在洗头房一样加倍地努力,道理同样很简单,在嫖这个问题上,他有他的硬指标,张一光必须嫖满八十一个女人。书上说过的,每一个皇上都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总共是八十一个。等他嫖满了八十一个女人,他就是皇上,起码也是个业余皇上。
“爱妃!爱妃唉——”
严格地说,在大部分情况下,张一光对井下的恐惧已经消除了。然而,只要一上班,由于黑暗的缘故,井下的感觉还在。张一光一直都摆脱不了“和弟兄们”一起在“井下”的错觉。这一来张一光和推拿师们的关系有点特别,从张一光的这一头来说,他一直拿他们当弟兄,渴望和他们成为弟兄,从另外的一头来说呢,大部分盲人却并不把张一光当作“自己人”。这里头既有年纪上的差别,更多却还是来自他的“出身”。
张一光在三十五岁之前一直是健全人,后来虽然眼睛没了,但是,他的心性和他的习惯却不是盲人的,还是一个健全的人。他没有盲人的历史,没有盲校的经历,没有正规的、业务上的师从,怎么说都是半路出家的野路子,——他怎么可能是“自己人”呢?这句话也可以这样说,张一光从“那个世界”出来了,却并没有真正地进入“这个世界”。他是硬生生地插进来的,他是闯入者。闯入者注定了是孤独的。
孤独的人就免不了尴尬。张一光的脾气不稳定,和他的尴尬有关系。他的天性是热烈的,轻浮的,真正的盲人却偏于凝重和冷静。人与人之间总要相处,这一来他的热烈就不可避免地遇上了冷静。以他的年纪,其实很屈尊了,委屈也就接踵而至。当委屈来临的时候,他又缺少一个真正的盲人所必备的那种忍耐力,冲突就在所难免。张一光容易和别人起冲突,冲突了之后又后悔,后悔了之后再挽救,一挽救又免不了纡尊降贵。委屈就是这么来的。张一光在煤矿的时候也和别人有冲突,但是,那样的冲突好解决,即使动了拳头,一顿酒就解决了,拍一拍肩膀就过去了。兄弟们从来都不记仇。盲人却不是这样,盲人记仇。这是盲人根深蒂固的特征。张一光的难处其实就在这里,还没有几天,推拿中心的人都已经被他得罪光了,没有一个体己的朋友。他在推拿中心倍感孤寂。
孤寂的人不只是尴尬,还喜欢多管闲事。张一光爱管闲事。爱管闲事的人都有一个显著的特征,两只眼珠子滴溜溜的。张一光的两只眼珠子早就没有了,他的两只耳朵就学会了滴溜溜。一“滴溜”,还“滴溜”出问题来了,小马对嫂子“动心思”了。
小马终日沉醉在他的单相思里头,甜蜜得很,其实痛苦得很。是不能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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