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里下了一场雨,雨丝细密,像绵纱,似蛛网,将人拢在网里,罩在纱里。
雨下过,柳树便吐了新芽,花也露了嫩蕊。
温城的人都说,今年的春来得这样早。所有人都在喜春,唯有童家上下愁眉不展,院子里飘着药香,夫人扭着秀眉唉声叹气。
“平日里这般皮实,怎么闹了场雨,就一病不起了呢。”
童老爷也心焦,但是夫人在哭,他不敢表现出忧虑来,只能揽着夫人道:“小病小劫都是命里带来的,等锦儿踏过这个坎儿,日后才能一帆风顺平安喜乐。”
童夫人知道他是在哄自己,还是微微宽了心,坐在床沿边,轻轻唤了声“锦儿”。
床上的女童不过垂髫,长睫玉唇,白瓷娃娃一般安安静静地躺着。
“五天了,你怎么还不醒啊,你要是再不醒……娘,娘也撑不下去了!”
妇人的抽噎声和男人的宽慰声交杂在一起,震得童洛锦心神俱痛。
阿娘……你别哭……
你一哭,女儿也要哭了。
童洛锦想张开嘴说话,想抬起手为她擦泪,但是她动不了,她的意识被困在躯壳里,只有意识是清醒的。
对,她是清醒的。
童洛锦二十二岁的灵魂躲在她七岁的躯壳里,万分清醒,她用了五天来接受自己死而复生的事实。许是上天怜悯,知她童家三代一生行善积德,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阿娘,这一次,咱们都得好好的。
前世之事浮光掠影般一一闪过,最后定格在一张无悲无喜的男子面容上。
小七。
心头又泛上刺骨的疼,疼得她浑身都在哆嗦。
“锦儿,锦儿你怎么了?!你别吓娘啊!”童夫人惊叫道,“喊大夫!小姐在抽搐!”
阿娘……你别害怕……我只是疼……
但是她说不出来。
小七……童温祺……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前世里,她在院子里嬉雨,生了一场大病,一睡五日,醒来后折腾了半个月才好,病好后她迫不及待地上街去玩耍,在人声鼎沸的闹市角落里,瞧见了一双墨珠般的眸子。
杀了他!杀了这个祸害!从此无爱无恨无怨……童洛锦迷迷糊糊地想。
不!不对!
不能杀他!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不是难事,但是他死了童家的祸根就断了吗?死了一个小七,难道就没有小八小九了吗?他为什么恨我至此,为何害我全家!他背后可有幕后主使?是远日的冤还是近日的仇!她须得一一论分明!
大约怒到极致,恨到心起,童洛锦猛然咳嗽起来,咳得惊天动地,似乎连心肺都要吐出来,咳得童夫人心神不宁,一叠声儿地喊着“锦儿”“宝儿”“乖女”。
不知道过了多久,童洛锦迟缓地睁开了眼睛,对上一双含水泛红的美眸,她张开嘴,声音嘶哑地喊了一声“阿娘”。
童夫人猛然将她拥进怀里,哭出了声:“混账东西,你吓死我了,谁让你大雨天滚出去疯!”
得,人一醒,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病来如山倒,病区如抽丝,好几个丫头婆子在床前伺候了小半个月,童洛锦才渐渐恢复了往常的生机,奶娘逼着她咽下最后一口汤药,眼神里都是哀痛,看得童洛锦莫名其妙。
“奶娘,你这是怎么了?”
奶娘扯出个笑,摸了摸她的脑袋,“我的姑娘受苦了,吓坏了把,瞧瞧,现在话都少了。”
童洛锦:“……”她倒不是吓坏了,只是这七岁的壳子里换了一个二十二岁的魂儿,她十几年经历地多了,自然做不回孩童的天真烂漫。
她努力回想着自己七岁时是个什么模样,但是记忆太久远了,什么都想不起来,本该是最天真无邪的年岁,回想起来,却只有一个童温祺。
又来了。
童洛锦将自己塞进奶娘的怀抱里,遮住所有情绪,喃喃道:“奶娘,我好不舒服啊。”
“哎!奶娘知道!”奶娘心疼坏了,又是抱又是哄,就差把心肝捧出来逗她开心了。
等着她一番真情实感地哄完,童洛锦继续道:“那我能不能出府去街上放放风?”
奶娘:“……”
她收起满腔的心疼柔软,将怀里的小骗子推开,面无表情道:“好好养病。”然后头也不回地端着药碗出去了。
童洛锦:“……不再商量商量吗?”
童洛锦蒙着被子倒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琢磨,不能再拖了,再过几日就是她遇见小七的日子,她得寻个理由出府去。
上一世她遇见童温祺的日子是三月二十四,等到了三月二十的时候,她已然好得差不多了,开始央着童夫人出门玩去,奈何童夫人放养了近七年,由着她像不修枝叶的柏树一般自由生长,一朝经了风雨生了大病把她这个当娘的吓坏了,可不敢再由着她的性子来,说什么也不肯放她出门。
童洛锦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路数使尽了,只换来童夫人哭得更狠、闹得更凶、寻来上吊的绳子都更粗。
童洛锦:“……我不该同您攀比。”她只能悻悻地回床上躺着。
这一躺,就把三月二十四躺过去了。
但是童洛锦并不觉得焦虑,倘若前世里与童温祺的相遇不是意外,那么就是有人故意将童温祺送到自己面前。即便自己在闹市中错过了他,也会在茶楼、小巷、饭馆……任何一个地方“偶遇”。
“我的出现就是为了你们死啊……”那句恶魔低吟一般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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