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山猛然间从槐的目光中似乎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他挥起砍刀眼皮不眨地向自己的左臂砍去……所有的英雄壮举都是一瞬间完成的,那时他空着袖管站在凛冽的寒风中,他的心里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赢光杨六所有的家当,让杨六抱着石头沉到大西河里去。他的信念像一棵疯长的树,穿越他的头颅,擎着他的信念,直上云霄。那一阵子,理想和信念像一壶老酒,让他在迷怔中癫狂着兴奋着。冯山望着眼前的槐,槐也正沉醉在自己的信念中,那份悲壮和那份激越让槐悲壮和豪情。这就是他的儿子,知子莫如父。冯山在那一瞬间完成了对槐的了解和想象。
这时的冯山反而松弛了下来,他笑了笑,松弛下来的神态让他更自然了一些,他叫了一声槐。
槐就像一颗随时准备爆炸的炸弹一样,灵醒地望着他。
冯山又说:你想了断这份恩怨,你做主,听你的。
冯山说完这话,拔出了腰间的枪,轻轻地放到了地上。
槐在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要和你赌一次,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冯山微微笑了笑,他把拇指卡在腰间的皮带上,就像平时指挥一场战斗后,大获全胜,看着战士们在打扫战场。
他望着槐一直微笑着,这笑让槐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槐摸了摸脸,又抻了抻衣服,槐就没头没脑,有些生气地道:你看什么?
冯山无动于衷,仍那么笑着。
槐就恼羞成怒道:看什么看,我今天要跟你赌枪,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槐“哗啦”一声从怀里掏出枪,并顶上子弹。
孔大狗蹿过来,站在两个人中间,似乎要伸开双臂护住冯山,然后嘴里道:和我大哥赌,你小子不够格,你要是赢了我,再找我大哥。
冯山用了些力气,用手把孔大狗扒拉开,就那么迎着槐的目光站在那里,脸上依旧带着笑。
槐说:咱们相距五十步,一起射击,谁先倒下谁就认输。我输了,随你下山,你输了,把命留下。
槐说完一步步地向前走去,他数着自己的脚步。
孔大狗抱住冯山,撕心裂肺地喊:大哥,你不能和他赌,要赌我和他来。
冯山看着一步步远去的槐,冲孔大狗一字一顿地说:大狗,你站远点,你无法替我了结。
孔大狗不走,仍那么抱着冯山。
冯山就又说:大狗,你站开。
孔大狗知道,冯山的决定就是泼出去的水。他有些绝望地喊了一声:大哥。
槐站到五十步这个地方不动了,他转回身,举起了枪。
槐说:姓冯的,要是你不敢举枪,我现在立马放你们下山。
冯山伸出一只脚,用脚尖一挑地上的枪,枪便到了他的手里。
槐打了一声口哨,两个士兵押着文竹从山洞里走出来,她的手里仍死死地抓着那枚拉开引信的手榴弹。她立在不远处,叫了一声:冯山——
冯山偏过头去,冲文竹美好地笑了一次。
文竹就幸福地立在那里,她看到了眼前的赌势,心一下子安稳了起来。她虽然不了解冯山的赌,但她无数次地等待过冯山从赌场上归来。每次回来,冯山都是一身的疲惫,也像今天似的冲她微笑着,然后轰然一声倒在滚热的炕上,鼾声四起。她只要一听到这鼾声,悬着的那颗不安的心,立马就沉了下来,三天四夜之后,冯山会在梦中醒来,然后虎虎有生气地站在她的面前,冯山就又是冯山了。她欣赏这样的男人,就像看一尊神,她就是这样被冯山软化的,也是这样被征服的,在以后的生活中,只要看到冯山的身影,她就会踏实下来。
槐的枪口对着他,阳光下枪管闪着光,他眯了下眼睛,又眯了一下。
槐就说:姓冯的,你要是男人,就把枪举起来。
孔大狗在一旁听了就骂:兔崽子,有你这么说话的吗?你老子是男人的时候,还没你呢。
槐不理孔大狗,冯山也没有看孔大狗一眼,他缓缓地把枪举起来,他的右手平伸开,送出了枪,左臂的空袖管在无风的山顶显得了无生气。
槐冲孔大狗说:你数三个数,我们就开枪。
孔大狗望眼冯山,又望眼槐。
孔大狗悲哀地叫了一声:大哥——
槐说:你不数,我数。
孔大狗突然说:一。
世界静了下来,所有的人都注视着山顶上发生的这一幕,似乎定格了。
孔大狗又说:二。
槐眯上了眼睛,他微调了一下枪口。
冯山就那么举着枪,表情依然如故,仿佛眼前这一切和他没有关系一样。文竹就那么欣赏地望着他,像欣赏一棵树,好大一棵树。
孔大狗望眼冯山,又望眼槐,带着哭腔又喊了一声:三。他随着喊闭上了眼睛。
枪响了——
枪响过那一瞬间,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两个人仍那个姿态站在那里。
先是孔大狗看见冯山脸上流下一缕血。冯山的眼睛仍然睁着,他嘴里轻吐了一下,似乎叫了一声:槐——
然后摇晃一下倒下了。
槐在五十步开外,吹了一下枪口,很潇洒地走过来。他站在倒下的冯山面前,笑着说:你输了。
孔大狗号叫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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