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也是个官家小姐,虽是庶出,家中待遇也不比嫡女差。每年三月初一,父亲总是一早带我策马到一个很远的崖边,父亲说,这里是采天地之灵气,聚日月之精华的好地方,娘亲在这里一定过得很好。
我没有见过娘亲,只知道她是个苦命的女人。
夏浅忆靠在长廊,伸手触摸那微弱的月光,我已经多少年没有去过那里了?好多年了吧。她笑了笑,眼泪流出来都不自知,“一年?两年?四年?……还是八年了……”
好像自从父亲去世后,我就再也没有去过了呢,父亲是哪年走的了,应该是我八岁那年吧,父亲说早些给我寻户好人家。
后来我才知道,父亲是担心他走后我便没个好去处了。
是呀,您走后,我便被从我那精致的屋子赶了出来,住在最低等下人的大通屋子,穿的是粗麻布衣。我每天都要干很多的活,可我总是吃不饱,因为我抢不过他们。
这样的日子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我都快忘记自己也曾经是个小姐。
为什么我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想起来了,是因为姐姐将娘亲留给我的镯子抢了过去,还偏要冤枉是我偷了她的,那天我被吊在院子一个晚上,我疼,我冷。
那时我便有了一个念头,“凭什么?”
凭什么?
可我又做了什么?夏浅忆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做了这些事情,一遍遍地问自己,咬着嘴,在抑制着什么……这些,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吗?
“妾室所生,贱奴不如。”夏浅忆在哭,嘴角却一直牵强地笑着,笑得咬牙切齿,笑得这般痛苦隐忍,“我,无时无刻无不在提醒自己,要巧言令色,乖巧可人,才能博老夫人的宠爱;要娇羞柔弱,善解人意,才能得了离哥哥的心,成为楚家未来的主母……”
我都做了些什么……我终于要……我终于能扬眉吐气了……我真的在开心吗?为什么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渐渐地,她的双眼变得空洞无光,如死人一般。
如果让她再选择一次,她依然会如此。你问她是在凋零中死去,还是在腐烂里挣扎,她宁可选择后者,她只是想活着,堂堂正正地、光鲜亮丽地活下去……
她大概忘了,她是真的,很喜欢楚离歌啊。
人这一生总是在执着着什么。
却总在执着中迷失了执着。
安陵向西,有一枫林,林尽于涯,崖边樱中碑,碑旁泪中人,何人?流舞。
她收拾了一番,拔去杂草野树,扫去乱枝败叶,“这得多少年没人来打理了,你的蒹葭呢?”樱流舞像是在说笑一般,可说到“蒹葭”时,手里的动作还是停了下来。
你的蒹葭……不是我啊……
她手中抱着一只木盒子,抱歉地说道,“我堕落成魔,害得老夫人丧了命。”
她吹了吹碑上的积灰,就像那夜吹跑案上的落花一般,“我知道,你一定不想再见我,可我想你。好好的,怎么你就走了呢。”
“……怎么就走了呢?”
没有人回应,她就这样问了一遍,两遍,三遍……声音很轻很轻,她不厌其烦地问着,她还在期望着什么吗?
“骨灰盒子可不能见光的呦。”
闻声,只见一女子唇间一点红,眉间饰花钿,身着玄色锦缎,外披栗色斗篷,冠上垂下的珠儿很是灵动。未言犹笑,不惊不艳,却一眼万年。
女子将油纸伞偏了些,遮住了木盒子,“逝者已逝,还请节哀。”
“是啊,逝者已逝。”樱流舞苦笑道,人走茶凉,从开始便是茶凉了。
女子手指不知地在点着什么,围着土堆转了一圈。忽然,她拉过樱流舞的手,放在了石碑上,“看到了吗?”
恍惚间,樱流舞好像看到了什么,却又不敢相信。她哽咽着应了一声,要把喉中的一口气咽下去,堵住心头的空荡。真是可笑。
这世间樱过万千,唯汝美尔。蒹葭白露,玉瓶相赠。月下提笔而书:已得余之蒹葭。
原来,一直都是我……樱流舞痴痴抚摸着石碑,此生,足矣。
“你若是要殉情本宫可不拦你,你愿意放弃寻他下一世饮下那一蛊孟婆汤本宫也不拦你。只是……”
“只是什么?”樱流舞感到奇怪。
“只是他那忘川怕是白跳了,那里蛇虫满布,铜蛇铁狗,腥血吞噬。”女子捂嘴,一副心疼的样子。“你残害生命,天理难容。”
樱流舞神色凝重,黄泉之人?“一人做事一人当,流舞绝不苟活,还请姑娘叫他别受这千年苦痛。”
女子盈盈一笑,“你本心向善,是他们咄咄相逼。情到深处罢了。他忘川千年苦痛,你人间千年煎熬。望你这千年里行善积德,赎了这罪过,待到此地樱花灿烂时,便是你们重逢之时。”
断崖之上,只余碑旁一抹粉。千年之后,樱雨缤纷。
世间万物,因果轮回。你信命吗?信又不信,只知命推着你往前走,该来的,你躲不掉,但你能尽量将命握在手中,只求问心无愧,不悔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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