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和三年的冬天格外的冷。
不拘披了几条毡布,凉气都顺着缝隙钻进骨节中,冻得人骨头都硬了。护城墙外的屠林尽皆被穷苦人家砍去烧火,连草皮都剥得干干净净。这一年,倒炭的贩子倒比盐商还赚上许多。
城外破庙里的乞丐每日里都有一两个不再醒来,僵直地被衙役抬走,衙役们也不同寻常的安静,仿佛一开口,冷到沁骨的寒意就会钻进牙缝一样。没有人关心死去的乞丐被抬去哪里,破庙里冻得无法对焦的一双双眼睛只贪婪地盯着亡者身上的布片。
城外十里的义庄也满了三个,听闻连乱葬岗都没地儿放人了。好在天寒地冻,倒也不易腐出疫病,尸体硬得野狗都啃不动,却也存了个完全。
“他娘的这鬼天气,连个雪星子都不见,鬼都要冻死了。”几个门房聚在一起闲磕牙,冻得跺脚搓手。
“咱们这日子已经算好过了,俺娘家兄弟在庄子里,都为明年的收成发愁,东家也没个减租的话儿出来。”
“东家都自顾不暇了,你瞅瞅这满大街蹿的小厮,哪个不提着药包,我看这善和堂的大夫,腿儿都快跑断咯。”
“这天儿真是没见过,干冷干冷,怪硌痒人的,没病都得憋出病来,隔壁崔御史家老太太的陈年旧疾就给冻发了,这不,前两天刚出了殡。”
“哥儿几个听说没,前几天清河侯去觉明寺上香,那儿的老和尚说这鬼天气是‘有违天和’!”
“啥意思?别拽词儿,就你读过两个字。”
那读过两个字的四周瞥瞥,压低了声音道:“就说那位太暴虐呗。”说着指了指天。
众人一时沉默了。今上太过残暴,弑父杀兄登上大位,这都是不能说的事儿。
待了一会儿,有个门子没忍住,也压低了声音:“我觉得大和尚说得有些道理。去岁秋流放了好几个王爷并家眷,还抄没了许多大官儿,鸭脚儿胡同那李家,抄家时候嚎得那个惨!听说他家大小姐抄家时被个小兵趁乱摸了一把,一根绳子吊死了,啧啧啧。”
“可不是,听说过了冬,剩下的几个王爷也要拉菜市口去,这又是一波血雨腥风。老话儿不都说么,上天有好生之德,这是降罪来了。”
“还好咱家国公爷聪明,一早儿就跟了皇上,咱们才有这好日子过。”
“还不快闭嘴,主子的事也是你能议论的?你自己活腻了可别带上咱们!”
那人讪讪地笑:“这不就咱哥儿几个嘛。”
门房们压着声音说得起劲,乞儿们却是不管这些的。倒是送灵的仪仗驶过破庙,破庙里的乞丐总会兴奋异常,仿佛活过来了一样,闹哄哄地在路边磕几个头,便有那打扮周正的丫鬟小厮撒把铜钱。运气好的时候,还有银锞子砸在他们头上,抢到的话一个月都不用挨饿。众乞丐一拥而上,打滚骂娘地将体弱的拱到一边,两眼瞪得像抢食的鬣狗,将银锞子紧紧攥在自己手里。
最瘦小的那个乞丐自是不敢挤进人堆里抢银锞子,不小心被打到一拳就怕熬不过这冬天了。只见她缩在一角,瞪着因消瘦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正待把一个滚到脚边的银锞子拾起来,就见一个细高条子、穿得略微齐整些的乞丐扑过来。
瘦高个儿显然不将这乞儿放在眼里,直接就向银锞子扑了过去,旁的人或是没看见,或是见他去势汹汹,都避在一旁,找那弱小的欺负去。瘦高个儿扑到一半,忽觉胯下一凉,冷风灌了进来,下意识就抓住自己那块挡风遮羞的褌,扭头看见那小乞儿手里扯着自己的裤腰带,抄起银锞子就跑没影了,不由破口大骂。
那小乞儿抢到银锞子不敢多待,趁着没人注意,快速地把沾了土的银锞子塞在腰里,掩紧了身上的破毡。其他乞儿们抢完,神情冷漠地拖着步子回到庙里,上下牙磕着打颤,咒骂着这鬼天气。
小乞儿哆哆嗦嗦地挪回了破庙,找了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熟练地将自己缩成一团,背对着大殿,一动不动,好似睡着了,梦中还微微打着寒噤。若是不注意,还真难以发现她那偶尔颤抖一下的肩头是在破毡下缓缓动作。她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块捏成饼状的馍,支着耳朵听着动静,轻轻咬下来一口,慢慢用唾液温暖融化它。食物入腹的餮足让她舒爽地眯起眼睛,冻僵的双手因为冰冷的食物反而有了点温度。
她实在是太饿,早前在路边跪着时犹不觉得,现下一口馍入腹,激起了全身的饥饿感,浑身上下的毛孔和感官都在叫嚣着对食物的欲求,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大口吞着,硬冷的馍尚不及化开,噎得她直翻白眼。在这耳鸣眼花之际,一只干枯的手伸来死死扣住她身侧,另一只则摸向她脖颈,阴恻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老实把今天偷的银锞子拿出来,不然这就是你最后一顿饭。”
小乞儿一个激灵,知道那瘦高个儿看她好欺负,不死心,又找了过来。眼珠子一转,含着馍呜呜咽咽地说不出话。背后那人听不清,摸着她脖颈的手松了松,想待她将嘴里的馍咽下去。她梗着脖子深吸一口气,大喊:“这银锞子谁掉的!”背后那人在她深吸气时已觉不妙,捂她嘴却也来不及,童稚的嗓音清脆响亮,死寂的破庙顿时躁动起来,一个个形如枯槁的人往这一偏角扑来。
背后的人被疯狂的乞丐们挤开,一双双充满精光的眼扫视着每一个角落。她指着瘦高个儿喊:“被他捡去啦!”喊毕就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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