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弦感到眼睛又湿润了起来。那双干涸的眸子经历了一夜的煎熬,本该是苦涩难忍,此刻却又如清泉灌注般活了回来。她望着周瑜的笑容,看见他抱着琴神采奕奕的模样,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心疼还是高兴。他也同她一般熬了一夜,却为了这最后的送行而强迫自己。
只愿在她心里,他始终是那最好的模样。
“……瑜哥哥,好看。”半晌,司马弦只说得出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她以指节抵着上扬的唇角,晶莹的泪便沿着指缝落将下来。
“傻丫头。”周瑜抱着琴的手指微微颤抖,却仍笑着打趣安慰她:“你觉得好看,便不许再哭。当心泪水淹了眼睛,可就看不分明了。”
司马弦一边以手拭泪,一边咯咯地笑着。她的笑声仍是那般清越如铃。周瑜不禁想起两年前第一次在老师家见到她时,司马弦的笑声也是这样灵秀好听。
“说好要为你再抚一曲,我便带着琴如约前来了。”周瑜不顾冰凉的积雪便席地而坐。肩上斗篷披散下来,延烧成如野花一般绚烂的焰火。
周瑜已许久没有抚琴了。自孙策走后,他与司马弦便忙碌了起来,自然也就没有闲暇再同以前那样对坐和琴。纵是如此,他的琴技却没有丝毫生疏。当周瑜的手指按上琴弦的刹那,皮肤与丝弦的交际之处,似有灵感的细线自其间划过,又于瞬间迸发而出,如洪水般奔涌泛滥,裹挟了壮阔波澜朝着天地世界滚滚而来。他闭上双眼,眉峰轻蹙,将汹涌的情感尽数灌注于指尖,手下的风雨混杂着雷电瓢泼倾泄。周瑜的琴声素来强健有力,却第一次显得如此激烈,奔涌至天际的洪流高扬起惊涛,无数的雄浑意象有如排山倒海般向听者席卷而来。有奔雷,有暴雪,有劫火,却又时而夹杂着流深静水与化雨春风。
司马弦凝神细听,剧烈震颤的心脏便是她与琴曲的共鸣。这是周瑜的爱情,是他最后献给她的一幕独白。不言不语,却是他真实的内心。琴声飞扬,司马弦感到他温暖的双臂紧紧环抱着自己。仿佛他始终在她身旁,从未离开过。
曲至高潮,周瑜意兴翻飞,一腔热忱的情感愈发浓烈炽热,指下疾风更似骇浪翻涌。漫天星轨旋动着卷进漆黑星洞,司马弦只觉大地崩裂、山脉断绝,震撼的土地肆意摇乱了飞沙走石。苍穹应声而碎,陨星撞破气流的障壁朝大地坠落,在凄惶地表投下千钧的嶙峋斑驳,时间便聚精会神地停驻在这一刻——
“嘣——”
伴随着一声刺耳的鸣响,初至高潮的琴乐戛然而止,原本波澜壮阔的诡谲画面轰然坍塌,震颤的波纹亦在片刻停滞之后趋于平静。
司马朗和司马弦,都愣怔地站立于原地,仿佛被抽离灵魂一般看着滴落在雪地上的浓丽液体。
周瑜抬起手指,颤抖着细细抚摸他的琴。横躺着五弦的琴身兀自空出一块,只余四根晶莹弦丝仍安然如初。
他垂落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正不住往下流淌着鲜血。血滴抖落在皑皑冰雪之间,宛如凌空盛放的红梅。
“……公瑾,你的手!”司马朗适才反应过来,出声之际却见司马弦已半跪于其身旁,惊慌失措地掏出绣帕缠住周瑜汩汩流血的手指。
“你还好吗?”隔着绣帕紧握他的手,司马弦柔声问道,声音却是掩饰不住地颤抖着。
周瑜视线涣散,仿佛不敢置信般望着手里的琴,一遍又一遍地抚摸,似在确认着什么。
良琴断弦,是大凶之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面色惨白,早已失却先前那般从容淡泊的神色,旁若无人地喃喃自语着:“这弦明明是刚换的,不可能断,怎么可能……”
夺眶而出的泪珠接连敲撞着木琴,如雪花簌簌纷落。先前强行压抑着的痛苦与悲伤此刻随之倾巢而出,周瑜竭尽全力强撑起来的洒脱在瞬间破碎了。
他最终还是在司马弦面前展露了自己软弱的模样。
不想让她走,不甘如此轻易便放了她走。
勉力支撑起那般潇洒的伪装,强颜欢笑地说着一些自欺欺人的场面话,只因不想让司马弦离开时感到太难过,更因他始终都该像个能保护她的师兄。
可是,他根本舍不得。
司马弦双眼紧闭,决堤的泪水洇在周瑜赤红的斗篷上。任谁也不知这临别的浩荡旋律,竟能以这样的方式崩然断绝,仿佛造化天意使然。
那根崭新的弦丝便有如牵连心扉的红线,在崩落的一刻划开皮肉,将二人的宿命硬生生地割裂开来。
“这便是……命吗……”周瑜攥着那方绣帕,咬紧的下唇渗出了血。此刻他全然信了,信了以往所有的温情与欢悦都是一场大梦,今日一别或许就是永诀。周瑜垂下头,略带哽咽地自哂:“抱歉,阿弦。原本想让你离开庐江时不必那么难过,但我似乎……搞砸了啊……”
司马弦闻言陡然睁开双眼,凛冽光华流转于眉目之间。
“瑜哥哥,我不信命,却只信你。”她的神色异常坚定,遍布泪痕的憔悴面容闪烁着坚毅的光彩:“下一次,无论身处何时何
喜欢碎璧请大家收藏:(m.shudai.cc),书呆网更新速度最快。